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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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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街灯闪亮,行人步履匆匆,汽车的鸣笛此起彼伏,灯红酒绿之地,荒乱粗野的声音试比高。

这是一个多彩绚烂的世界,也是一个藏污纳垢的世界。罪恶和光亮一样,都在此刻隐没在黑夜里。

苟枫抱着机械小狗漫无目的地走着,头昏沉沉的,双腿像被灌了铅那样沉重。不知不觉的,又不由自主的,他停下脚步,薄薄的后背抵着墙壁,也不嫌脏,他毫无涵养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遮住半边脸。

好烦。好累。好饿。好他妈操蛋。

这狗屎一样的人生!

苟枫只能在心里说脏话,他所受到的修养让他无法说出这种粗俗的话。他说不出口。

耳边是夏夜温热的微风,他的头发被微风牵扯,一丝丝凌乱地翻卷。

肩膀开始微微颤抖,少年低沉的泣声不可控制的自嘴角溢出,他舔了舔嘴角,咸湿,苦涩。

方才夺门而出的魄力好像荡然无存了。

“操。”

忍无可忍,他终于低声骂出来。

“小孩子不能说脏话。”一道温和的声音拔地而起,黑暗中,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向他缓缓走来。

他却不去看,自顾自地把脸埋得更深了,不服气,闷闷地说:“别,把我,当小孩子。”

一说话就暴露,一说话就因为哭泣而微喘,导致没法说出连贯的话。他狼狈地抹掉眼泪,心里不爽且郁闷。

柴璟走过来,缓缓蹲下去,手里的东西也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一响。一片黑暗中,他根本看不到苟枫的脸,看不到他的狼狈,只能借助幽微的光亮,看到少年蹲着的大致轮廓,听到少年压抑的、低沉的泣声。

心头一紧,顿生怜爱。

听不得,也看不得。

“我不叫你小孩子,叫你爱哭鬼,行吗?”柴璟伸出修长的手,向黑暗进击,成功摸到少年温热的头,那一头凌乱的粉发在他手掌下微微颤抖,和着少年有节奏的心跳。

同频而动。

“不是爱哭鬼,我没哭。”苟枫偏过头,躲开柴璟的手,把脸埋深在臂弯,密不透风。

柴璟哑然失笑,这小子就爱犟,爱逞能。

他在黑暗中看着他,只看着他。

明明周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明明是很安全的,明明自尊是被好好保护着的,可苟枫还是能敏锐地感知到头顶上的那道灼灼视线,柴璟的目光像是在黑暗中畅通无阻,看出他的狼狈,也看进他的魂灵深处。

他遮无可遮,避无可避,只能任由他看,一切都暴露无遗。

柴璟也不说话,弯下腰,后背抵着墙,曲腿坐在苟枫身边。

能感受到空气被掀起时的微风,也能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温热,还能闻到好闻的香气。

这些细微但明显的感官反应,都因为周围不是空无一人,都因为柴璟的存在。

苟枫烦透了自己的敏锐。

肩膀上突然多出来一只宽大遒劲的手,苟枫吓了一跳,鸦羽似的长睫轻颤,眸中碎着诧异之色,本能地想躲。

刚移开手,还没把身子撑起来,那只手就立马把他捉回来,施力拥着他,强硬地把他拉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柴璟用力摁着他的头,不让他躲,温柔的声音打在他的头顶:“别动,就这么哭吧,我不看。”

说话时胸膛的震动连带着苟枫也一起震动。

他似孤舟沉浮。

江河决堤,苟枫缩在一个大而安稳的怀抱里,情不自禁地发泄自己,涕泗横流。

柴璟的衣服濡湿了,也脏乱了,他拥着少年,感受少年的颤抖。

单薄的脊背和肩头,温热的体温,粘腻的汗渍。他拥着的,是一位才十七岁的少年啊。

敏感的,可怜的,不安的,又倔犟的少年。

“我-没有-哭,不-是-爱-哭-鬼。”

苟枫埋头闷闷地说,声音自柴璟怀里传来。

“嗯。”

“我-不-是-小-孩-子。”

“嗯。”

“那天-在顶层花园的-是你么?”

“嗯。”

“我-回-家-了。”

“嗯。 ”

“……”

苟枫有话,柴璟就有答,从不落场。

“我……我-和家人-断绝关-系了。”

“嗯,”柴璟面色一怔,低头凝视怀里的人,他想了想,思绪飞转,轻声问,“害怕吗?”

苟枫不吭声了,柴璟静静等着。许久,苟枫默然闭上眼睛,坦然承认。

“怕。”他哑着声音低声说。

有父母,和没有父母到底是不一样的。即便他没有得到父爱和母爱,可他有父母,就代表着有一个稳固的家。这个家再像坟墓,也是一个完整的家,是一个不太舒适的温柔乡,也是一个强大的靠山,一处暂时的休息地。

这是家给的安全感,家的象征义。

现在他没有父母了,也就没有家了,更失去了那份坚不可摧的安全感。

怎么会不怕?

太怕了。

遗世而独立,对一个十七岁的小孩儿哥来说,还是太不适应了,太恐惧了。

柴璟收紧力道,把他拥得更紧了,他轻声而坚定地说。

“你选择,你负责,不要躲,不要避。”

“父母没有给你的,我给你;亲朋没有给你的,我也给你;别人没有的,你也能拥有,别人有的,你不会缺。你和别人一样,不会因为叛逆、敏感就失去什么。不是从来没有拥有,而是好的还在后头。相信吗?”

苟枫愣了愣,一时因诧异而没有出声,垂在白体恤下方的手无措地搅动。没有人对他这么说过……连父母都没有。

“你相信我吗?”

柴璟又问,强硬的语气,显得急不可耐。搭在苟枫肩膀上的那只手似乎更用力了。

内心似乎被一股强大的暖风充盈,苟枫整个人靠在柴璟身上,缓缓睁开眼,一片漆黑中,他几不可闻地点头,低声喃喃。

“我选择,我负责,既不躲,也不避!”

柴璟闻言,满意地笑了,他伸出手,修长的五只慢慢聚拢,轻抚少年的头。而后稍动了动长腿,有些麻,坐得太久,已经没有知觉了,于是他问:“小弟弟,要进我家继续哭么?随时欢迎。”

他们竟在门口待了一个小时,吹了一个小时的夏夜晚风,直至斜月沉沉,斗转星移。

那双干燥温热的手,携着好闻的幽然清香,悉数覆盖他的头顶。

哭累了,泣声也就止住了,他被柴璟带进家里。

柴璟按亮玄关的灯,这里的灯光柔和,并不刺眼。苟枫把脸偏向一侧。

看见柴璟手中的几袋少年衣服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问:“你早知道我会回来么?”

“不知道。”柴璟悠然说道。

一抹柔和的目光扫过来,苟枫看到柴璟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他听到他的声音,近在咫尺。

“但我不是不知道就不去做的人。”

苟枫怔然,被这句话死死钉在原地。

一道阴影向他袭来,他立即收敛思绪,偏头一躲。

“别躲,让我看看。”语气有些强硬。

柴璟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进客厅,刺眼的灯光下,苟枫脸上的浮肿和血痕一一暴露。

白玉般细腻的脸颊,多出几分怡丽的红痕。

刚哭过,少年眼尾还泛着微红,眼底残留着淡淡的泪痕,湿湿的,也亮亮的,秀气小巧的鼻尖通红。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微微掀起眼帘,定定地看着人时,目光清澈,专注且虔诚,这份认真使人心跳骤然漏一拍。

并不习惯狼狈的姿态完全暴露于他人眼中,苟枫微微偏过头,目光移至别处,长发直接一缕缕顺下来,遮挡住伤痕。

“你家人打的吗?”柴璟端来一盆热水,沾湿毛巾,又拧干,握在手里,轻轻在他脸上擦拭。

极轻、极微、极小心翼翼的动作,有一种他被好好保护着的奇妙感觉。

其实,这人好像与生俱来就能散发出安全感,只要和这人待在一起,就有源源不断的安全感涌向他。

“嗯。”他目光下移,望着清亮亮的水面,睫羽轻颤。

“背上的也是?”柴璟又换了一次水,重新拧干毛巾,轻擦他的脸颊。

“嗯。”他言简意赅道,不想多说,也没否认。

空气静默半晌。

柴璟是半蹲着给他擦脸的,神色晦暗不明,苟枫却明显感到他周身的气压变低了,柴璟脸部的流畅线条像是锋利的刀刃,此刻这刀刃一动不动,泛着寒光。

而后,他看到柴璟仰起头,直直地望着他。

“做得好,不彻底的反抗算不上是反抗。”

“噢。”

是在评价他断绝关系的事。

是啊,不彻底的反抗根本算不上是反抗,之前,许许多多次,他的所作所为,都算不上是真正的反抗,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王明容就是这时打来电话的,柴璟双手都湿着,来不及擦拭,他又换了一盆热水。

“你来接吧,手机没设密码。”他重新跪下来,沾湿毛巾。

苟枫拿起柴璟的手机,壁纸是一大片苍翠葱郁的森林,令人望之心旷神怡。

他没有窥视别人隐私的爱好,指尖轻触屏幕,不确定地瞥一眼柴璟。

王明容的电话急急打来,一次又一次,无休止。

“没事,你按。”柴璟淡淡地说。

好像他身心皆空,无隐私。

苟枫见他坦荡得可以,也不再扭捏,听话地按下接通,在柴璟给他擦脸的时候,把手机放在柴璟的耳边。

手臂不经意地蹭到柴璟的脸颊,整只手好像都炽热了起来。

王明容的大嗓门急急传过来:“学长,校领导来班级检查了,缺席的人都得上报,你看……”

柴璟没抬头,低声说:“那就上报。”

晚上时,他本应该去实验中学的火箭班坐班的,但他没去,让班长王明容暂时看管。

他只是心里隐隐约约预感到少年会回来,竟真的在门口捡到一只凄凄惨惨的可怜小狗。

王明容的嗓门更大了,急不可耐地说:“那苟枫是不是也得上报……”

柴璟擦拭的动作一顿,仰头看着少年,少年居高临下地对他稍挑眉,眼尾微红未褪,眼底一片清亮。

真是目中无人,傲世无双。

那表情似乎在说:就这?我怕个屁,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何况是这个?

柴璟勾唇一笑:“那就…上报吧。”

他多虑了。

挂断电话后,房内一片寂静,水滴声声可闻,苟枫白玉的脸因一顿擦拭后,热气陡升,更加潮.红了。

垂下视线,他看见柴璟胸前一大片褐色,淡蓝色的衬衫被濡湿个彻底。

他淡淡道:“你做你的代理班主任,不需要手下留情、徇私舞弊。”

“我知道。”

柴璟承接到苟枫直直的视线,一柄利剑那样,直直地划开他的心窝。

他眸光微闪,内心万千思绪浮动。

眼前的少年比他想象的更成熟,更坚强,也更悲惨,更令他不可思议。

少年的目光,水一般清澈,可偶然间,又似海一样汹涌。复杂而深沉。

盛满清晖,又野心勃勃。

他有些看不真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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