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从头顶洒下,正值盛夏,光城又是沿海,多了一份燥闷的湿热,但谢柏雅戴着白色草帽站在日头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光城刑警总队”的牌子,一滴汗都没出。
“你对这里没有印象是正常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林景泽停完车,拿着车钥匙走了过来,“一年半以前,刑警总队从里到外装修过一次,就算你三年前在这里受审过一段时间,现在这里也已经大变样了。”
谢柏雅不置可否,“走吧。”
走进警队大门,里面的冷空调开的很低,扑面而来的冷气把谢柏雅冻得一个激灵,瞬间打了个喷嚏。
“披上?”林景泽随手解下自己的外套递给了她。
谢柏雅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外套,突然轻轻一笑,“这么低级的手段就不必了吧,林医生?”
林景泽抬眸看着她,没有说话。
谢柏雅继续开口,“车上有我的外套,但你没有拿下来,总不至于就等着这一刻上演这种拙劣的偶像剧戏码吧?”
林景泽笑笑,“那你又为什么把外套留在车上呢?你是那种丢三落四的性格吗?”
谢柏雅可以算是他职业生涯中遇到最难缠的病人,没有之一。如果将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实体化的话,寻常病人的防线最多只是一座防御牢固的要塞,而谢柏雅……是一道长城。
光是走近城墙,到达城门底下这几步,林景泽就用了近三年的时间。而如今,他也不过是堪堪摸到城门的叩门砖而已。
两人略有些僵持起来,林景泽先退一步,叹了口气,“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帮你拿外……”
“没必要,我本来就不冷。”谢柏雅不再看他,“进入温差的地方,鼻粘膜受到刺激从而打喷嚏是很正常的现象。”
“两位……”一道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或许是看他们两人在门口站的太久了,工作台后面的警员小哥有些犹豫着走上前来,询问道,“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要报案吗?”
谢柏雅摇摇头,跟着接待的警员小哥走到记录台前坐下,问完姓名和电话的基础信息后,开门见山,“我在新闻上看到了一桩案子,我来提供线索。就是新闻上报道的那起,湖县七中女生跳楼案。”
警员下笔的动作一顿,“湖县?”
湖县虽然是光城的下辖县级市,但除非是重大疑难案件,不然一般的案件不会上报到刑警总局,所以这警员才会愣住。
——谢柏雅本是这么以为的,却见那小警员挠了挠头,“你也是来提供湖县案子的线索的?”
“也?”谢柏雅挑眉。
“对,就在你来前不久,里面还有个小姑娘也是来……”
警员正解释着,一旁询问室的门从内打开,一名年长警员和一名年轻女性走出了门。
警员拿着笔记本,公事公办道,“您说的一切我们已经记录在案,会派专人核查的。”
那个年轻的女孩子显得十分心急:“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个案子真的不是自杀!就是他们那个教导主任干的!那个教导主任还杀……额,也可能不是他杀的,总之他还导致了前面几个女生的死亡!”
警员看上去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夏小姐,您先冷静一下,我们理解您对案子的急迫,但您也说了,您连认都不认识受害者,关于您说的一切,也得给我们时间核实啊……”
那名夏小姐的声音十分有活力,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脸焦急,在这空调房里都急出了汗,抓着警员的手腕还想说什么,余光却突然瞥到了大厅里的谢柏雅,猛地转头看向了她。
在夏小姐的脸转过来的那一刻,谢柏雅也终于将她与记忆中的某张脸对上了——
“方姐!!”夏小姐也认出了她,激动地冲过来,握住了谢柏雅的手。
——是徐婉,那个和她一同进行游戏的女生。
谢柏雅张了张口,遏制住了想要叫出口的“徐婉”,点了点头,“……小夏。”
那个录口供的警员也走了过来,“这位是……夏小姐的朋友?”
接待的警员站起身,走到他身旁轻轻补充道,“张哥,刚刚这位谢女士也说,有湖县七中那个案子的线索提供。”
这一下,张警官的目光更狐疑了,看向谢柏雅,“你们认识?”示意了一下谢柏雅和小夏。
小夏猛点头,但张警官皱了眉,“那刚刚为什么她叫你方姐?”
笔录上明明说了,面前这女孩儿姓谢?
小夏心中一突,糟了,刚刚叫顺口了……她还不知道方姐在现实中的名字呢!
谢柏雅面不改色地开口:“网名。”
“你们是网友?”
“对、对啊!”小夏赶忙认下,“都这个年代了,认识几个现实不是很熟、但网络上已经聊得热火朝天的网友,不算稀奇事吧?”
确实不算什么稀奇事,但前提是两人没有牵涉到同一桩案子,还正好在同一时间来警局提供线索——还不是约好了结伴前来的。
“那他呢?”张警官指了指从刚刚起,就安安静静站在谢柏雅身后的林景泽。
“他……”
谢柏雅还没说完,林景泽就温和一笑,“我只是陪同谢小姐来报案的,你可以当我是司机。”
两名网友、一名司机,来提供一桩远在异地的自杀案的线索?
张警官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用笔盖挠了挠头,“那……谢小姐跟我进来,再做一份笔录?”
谢柏雅余光瞥了一眼小夏。
小夏虽然心直口快,但心思也转得灵敏,想到两人进行“游戏”的事,在现实中没有串过口供,赶忙挽住谢柏雅的手,“我、我陪谢姐一起进去。”
“一起?”张警官眯了眯眼,觉得事情有点古怪了,“夏小姐刚刚做过笔录了。”
“谢姐身体不好!单独一个人进去我不放心!”小夏开口。
她还没忘记谢柏雅之前在游戏里的那句“病人”,而且如今现实中一看,谢姐脸色白的和纸一样,大夏天都穿着长袖长裤,身材也纤瘦异常,一副风一吹就倒的样子,说是“身体不好”一点都不夸张。
谢柏雅只是思考了一瞬,便摇摇头,“没关系,我一个人就……”
她话还没完,内间另一道门被拉开,一个穿着便服的男人走了出来,眼底有些乌青,像是许久没有睡好。
“小张,之前那个案子的笔录你整……”
一个哈欠还没打完,突然看到了站在厅内的众人。
几乎是同一时刻,谢柏雅察觉到一道警觉又冰冷的目光锁定在了自己身上,而面前这个打着哈欠的年轻警察,也在瞬间变脸,面上表情如凝冰瀚海,目中却如喷火般,死死地盯着谢柏雅。
“……石队!”旁边的小夏瞬间认出,这走出的警察就是另一个他们游戏里的同伴,石兴旭!
但她还没来得及冲上前去“认亲”,就被谢柏雅拽住,轻轻摇了摇头。
这人虽然长着游戏里石兴旭的脸,但不是石兴旭——这人的目光不对。
这男人看着她的目光不是“他乡遇故知”的惊讶或是喜悦,而是一种……克制的怒火?
就在谢柏雅拉住小夏的时候,那酷似石兴旭的男人缓缓向她走来,停在她面前,愤怒又克制的目光死死盯着她,半晌,嘲讽一笑,“怎么,时隔三年,你终于想通,要来自首了?”
“自、自首!?”小夏低呼一声,看向谢柏雅。
自首?什么自首?方……谢姐难道……?
谢柏雅在他那样喷火的目光下,始终是淡然的,只是在听到“自首”两个字时,莫名轻笑了一声。
“……你还敢笑?”
谢柏雅瞥了一眼这位警官的警牌,姓名:庄仲纬。而三年那桩案子的被害者,叫庄明竹。庄并不是什么大姓,谢柏雅想,她知道面前这位警官看到她这么愤怒的原因了。
“这位……庄警官,很抱歉,在我的记忆里并不认识你,至于‘自首’……如果你早一天提出,这还算是个新鲜的笑话,但很可惜它已经过时了。”说着,她瞥了一眼角落里低笑的林景泽。
一个两个看她来警局,都觉得她要“自首”——哪怕是在证据链不完全,连陪审团都认定自己无罪的情况下。
看着目中愤怒,却实际什么也不干不了的庄仲纬,谢柏雅敛了笑容,“我今天来,是来提供近期一桩案子的线索,至于其他案子,庄警官如果有兴趣,我们可以之后再详谈。”
庄仲纬冷笑一声,“近期一桩案子?什么案子?”
谢柏雅沉声,“一桩事涉至少四位受害者,其中一位还疑似被伪造成自杀的案子——不管信不信我,至少也得听听证词,毕竟那事关四条人命,不是吗?”
庄仲纬的脸上也渐渐收了冷笑,在看到谢柏雅那一刻瞬间倾泻的怒火慢慢熄灭,理智开始回笼。
旁边的小张看着他的样子,在严肃的气氛中小心翼翼开口:“那……庄队,我先去给谢小姐做笔……”
“不用,”庄仲纬冷声打断他,顺手搓了搓两天没合的双眼,从小张手中拿过笔记本,走向了问询室的方向,“我来。小张把那个案件的资料整理一下发到我手机上。”
面对谢柏雅这种“极端危险人士”,他可不敢放底下的小警员和她接触。
总算可以开始做笔录了,趁着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谢柏雅拉过小夏,一起走进了问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