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那个“死”字说出口，叶姈总感觉办公室里的温度又下降了一点。
“哦，当然，我们在这里是不会真正死亡的。其实他们已经变成了各个副本里的NPC，我还见过他们呢。”
杨筱唯低低地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嘲笑谁。
“所谓的离开这里就是一个骗局，没有人能够离开这里。被视为希望的钥匙只是一个无用的祭品而已——叶姈，你知道吗？”
杨筱唯在漫长的不需要任何人回忆的独角戏之后，仿佛终于又想起了叶姈，紧紧地盯着她，第一次没有称呼“叶姐”，而是直呼她的名字。
“上一代攻克最终副本的所有觉醒者都变成了NPC，只有两个人例外——
“当初的‘钥匙’没有变成NPC，而是走向了彻底的死亡。至于另一个活下来的人，则是秦策。”
出乎她的意料，叶姈看上去居然并没有很吃惊。
事实上，早在背心男说各大组织的觉醒者共同进入一个副本，最后却只有秦策活着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猜过——
能够让那么多觉醒者一同赌上性命进入的大型副本，多半就只有传说中能够离开这里的那个连环副本最后一环了。
杨筱唯咬了咬唇，有点不能理解她的态度。
“你就不好奇秦策是怎么活下来的吗？你就不想像他一样长长久久地活着吗？”
“你刚才想坑我戴高级别的袖章，就是想让我长长久久地活着？”
叶姈反问她。
万万没想到，杨筱唯竟然真的扬起了脑袋，一副赞同的样子，就好像她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我不是在坑你，我是想让大家都活着，哪怕是以NPC的方式！”
杨筱唯感觉到了叶姈的排斥，语气变得急切起来。
“叶姐，你知道吗？自从离开那个团灭副本之后，秦策就再也没有下过副本了，平时的生活很安稳，比我们动不动就要出生入死稳定多了——
“我已经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了！只要找到那些拥有自主意识的高级NPC，达成合作，我们就能依托某一个副本，成为高级别的NPC！”
她加重语气，又强调了一遍。
“不是死后变成的那种没有自我意识的僵尸机器人，能够体面地保有自己的意志——就像秦策现在的状态那样！
“如此一来，大家都不用白白送命了，而是可以在这座城市里自由自在地活着了，这样不好吗？”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应该也有正常生活的记忆吧？”叶姈此刻的心情很复杂。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疯狂想要逃离鬼城的尔虞我诈的觉醒者之中，居然出现了杨筱唯这样的一股泥石流——
别人就算踩着同伴的尸体也要跑，她居然想一直留在这里！
“你不想回到正常的世界，居然想一直留在这座鬼城生活？”
杨筱唯的神色终于变得有些黯淡了。
“什么才是正常的生活呢？说实话，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我就越想不起来正常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了。有没有一种可能，所谓的正常，其实根本就不存在，只是吊在我们前面的诱饵？
“对于这座城市来说，其实，我们这些觉醒者才是不正常的，所以那些NPC才要追杀我们——你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吗？”
“……”坏了，居然开始思考庄周梦蝶的哲学了，看来孩子是真的疯了。
杨筱唯从桌子上跳了下来，靠近叶姈，惊得她差点跳起来，当场表演一个夺门而逃。
“而且，别忘了，上一代钥匙可是死了啊。”她轻轻的叹了口气，连神色都忧郁起来。
“叶姐，如果你继续走下去的话，等开启了最终副本，你也会死的，连NPC都当不了了。”
叶姈紧盯着杨筱唯脸上的表情，发现她脸上的难过居然非常真情实感，就好像真的在为她考虑。
“在最糟糕的一切发生之前，跟我还有大家一起成为能够保留自主意识的高级NPC不好吗？”
所有人一起活下来，而且还能活得体面，而不是在无尽的恐惧中死亡。
尽管杨筱唯试图把所有人都转化成NPC的想法乍一听有点疯狂，但她真实的目的确实只是想让大家都活下来，哪怕是以另一种只能保留相对自由的形式。
“……行了，我已经明白你的想法了。”叶姈一边说话，一边在心里第101次模拟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但是你有几点无法说服我——
“第一，告诉你这么多信息的人，到底是谁？觉醒者还是NPC？你凭什么认定这些信息都是真的？你验证过吗？”
杨筱唯有些急切地想要再度开口，却被叶姈语速极快地截住了话头。
“第二……
“说真的，很感谢你为我想了这么多。但我宁愿迎来彻底的死亡，也不愿意变成什么高级NPC苟活下来！”
“可是……”杨筱唯隐约觉察到了些许不安。
她刚想再说点什么说服她，却见叶姈那双眼睛陡然犀利起来，如鹰隼般紧紧盯着她，仿佛要看透她的内心，一时间竟令她有点狼狈地想要移开目光。
“最后……如果你真的觉得转化成NPC是好事，为什么不先把你自己转化了，而要偷偷摸摸给我戴上袖章做实验？！”
话音刚落，没等杨筱唯反应过来，叶姈整个人从沙发上暴起！
她出手如闪电，整个人蹿到办公桌的抽屉那边，仅仅只花了半秒不到的时间，就看清楚了红袖章的位置，从里面拿出了一个。
然后，她强行支使沉重的身体动起来，做出灵敏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反应，躲开了杨筱唯伸过来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办公室，夺门狂奔！
“叶姐！”
杨筱唯万万没料到居然还有力气。
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刚要追出去，就见被叶姈拉开的办公室门口，出现了一道高壮的身影。
“还真是让我好找，原来袖章放在这里了！”
来人是刀疤。
他喘着粗气，一双阴鸷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越发显得浑浊。
在办公室里巡视一圈，只看到了杨筱唯一个人，他也毫不在意——
毕竟他自己就是会在关键时刻抛下好兄弟的人，当然觉得其他人也跟他一样。
“我劝你识相的话快点让开，把袖章都给我！”
眼看房间里只有一个小姑娘，身边没有其他队友，他顿时起了贪念，想把所有袖章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其他人若是想要，就得拿东西跟他换！
刀疤终于将自己一直藏着的一把短匕首从内侧的口袋里掏了出来，锋利的刀刃直指杨筱唯，示意她最好滚开点。
杨筱唯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做什么，而是真的让开了，任由他扑上来贪婪地掠夺这些袖章。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叶姈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在她的心里掀起了多么大的惊涛骇浪。
——如果你真的觉得转化成NPC是好事，为什么不先把你自己转化了？！
不，她才不是想把叶姐拿去做实验呢！她只是看着叶姐已经快要撑不住了，想快点让她转化为彩虹之家的高级NPC……
——是谁告诉你这么多事的？你凭什么确定消息来源可靠？
她当然很确定！一切真相都是彩虹之家的人事管理组长尤女士告诉她的！
她曾经亲眼看见，那个好命的男人——秦策跟尤女士谈话的样子，她很确定她们之间绝对有合作！
而秦策能够在这座城市里，来去自如还不用强制下副本，就是因为他已经是高级NPC了！
杨筱唯下意识地在心里给自己做的一切找合理的解释，却不知心底骤然升起的惶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看了一眼威胁她的刀疤，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叶姈说的话到底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她还是觉得自己不会故意拿同伴做实验的，也相信NPC告诉她的方法绝对是正确的。
但是……拿刀疤来做个实验，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随手拿起橙色的袖章，粗鲁地拽住了正想办法将这些袖章往口袋里塞的刀疤。
在男人惊恐的眼神中，她以一种非人的力道将他摔在了地上，然后强硬地将橙色袖章戴到了他的手臂上！
一秒，两秒……
刀疤的挣扎依旧很有力，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异常。
杨筱唯松了口气，暗笑自己刚才实在是想太多了。
她就说嘛，叶姐还不相信……
噗。
刀疤忽然停止挣扎了，趴在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然后吐出了黑色的内脏。
杨筱唯的神色凝固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刀疤面色痛苦，四肢扭曲地在地上翻滚，不出数秒，有数道黑色暴起的筋开始在他裸露的皮肤上蔓延——
杨筱唯眼尖地发现，这些如蛛网般蔓延开来的东西，是以他戴上袖章的手臂为中心的。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从地上爬了起来。
杨筱唯本该不感到害怕，但她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因为刀疤现在的样子实在太过骇人，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轻轻地抖动着，仿佛残存的意识还没有放弃挣扎，但却被黑色的蛛网给强行控制着，做出各种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睛开始漫起血丝，嘴唇在来来往往的黑线牵引下开始一张一合。
又过了几秒，杨筱唯才听到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
他在说，欢迎来到彩虹之家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