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之前夏暗歌只是意识到龙沫沫在“财”的方面有所不及,那么在那一次之后,她彻底确定了,龙沫沫在“权”的方面也丝毫不值得忌惮,她所仰仗的不过是一种虚张声势的狂妄,实则完全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即便杨芳人脉神通广大,作为绝对意义上的受害人,但凡龙沫沫稍微有那么一点真实的家底,她都不可能就那样灰溜溜地离开——败和败也有天壤之别。
无论龙沫沫离开教室时如何刻意地仰起头,都改变不了杨芳仅因一句话殴打她,结果却毫发无伤的事实。
而之后众人讨论这件事时,透露出来的信息,则更加坐实了夏暗歌的猜测。
龙沫沫的家世并没有她所吹嘘的那样有能量,龙家绝对没有在校规之外让她坐牢、让她在淮城混不下去乃至买凶伤人的能力。
——报复龙沫沫,实质上,是“安全”的。
每次想到这件事,夏暗歌心中无可避免地浮现出浓烈的荒诞感与自我厌恶:一个霸凌者,居然是因为被另一个霸凌者霸凌,而被看穿了身份。
让受害者开始报复的契机之一,居然是施暴者也成为受害者。
这令夏暗歌产生强烈的不适,她唯有一遍遍地开解自己:霸凌者从来都是欺软怕硬的,凭什么复仇者就不能趋利避害?——才能压制住可怖的自毁倾向与自我否定、自我怀疑。
——
男人走后,黄方英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开始查找二班的往期成绩。
看着手中的资料,她眉毛越皱越紧。
光高这样的学校,相比于其他的高中,会没有那么极端地在意成绩与升学率,学生的家世、背景、“特长”,家长的能量、关系同样是不小的影响因素。
否则李越的地位不会比安杰高那么多,其他几个班的第一名也不至于那么默默无闻。
但在任何一所高中,成绩都不可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而夏暗歌的成绩,和她印象中的,完全不同。
在她的印象中,夏暗歌联考之前是“大概率过不了线”的拖后腿差生,可即便是不考虑分数差异最大的画境课,她联考前的总分也是稳稳地超出合格线近二十分,绝对的稳妥过线。
在她的印象中,夏暗歌是因为偏科而废掉的无关紧要的中游透明人,偏偏讨人厌地占了单科成绩的首位,可她的总分明明一直在前十。
单看和事实差距并不大,可这些结合起来,夏暗歌的综合评定和实际水平,隔了好几档。
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到底是意外,还是真的有人在混淆视听?
她当然不会承认,当看到夏暗歌那张脸,看到她的身材,不少人就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她…无脑了。
刻板印象一旦被有心人定下,想要扭转,就得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
一上午风平浪静——夏暗歌觉得。
夏暗歌已经做好了“被退学”、“被打抱不平”的准备,而今天一上午,居然没有人来找她、难为她,她得以安安静静地上了一上午课。
异样的目光、突然出现的大量陌生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这些统统属于她定义里的“软性霸凌”,她习惯当做没看见。
整理好昨天新学到的知识,她又把新的问题记录在本子上,出乎意料,这一次在教室里,对方竟然也回复了。
怪哉,它不是说教室是“被注视”之处吗?
但这有利于她,她也难得深究。
随着沟通的深入,她发现它不仅在数学上厉害,在外语、语文上也造诣惊人,简直像是个随身一对一特级教师。
——其实对方对文综也很擅长,但考试不完全是比谁知识更渊博深厚,以夏暗歌的水准,再提升文综知识的深度和广度对考试也没什么帮助,考试范围内的东西她已经了如指掌了,她要做的是抓分数点抓得更精准。
和对方讨论文综固然很有趣,但对方显然对夏国应试了解不深,反而容易让她因为讨论过于愉悦而不知不觉忘了时间,占用她有限的学习时间。
她学下来感觉性价比最高的还是数学,因为上升空间最大,每学透一个知识点就感觉天上哗哗地掉分,虽然学得很痛苦,但成就感非常强。
外语和语文则温吞很多,但学起来更愉悦。
由于二班学生普遍外语成绩不错,外语老师日常很是悠闲,有时旅游回来,过来直接说一句“你们自己做卷子吧”,然后就趴在教台上呼呼大睡。
和前语文老师爱把教室当政治演讲不同,外语老师更喜欢在闲聊中不经意地透露自己优渥的家境,精致的日常享受,强大的丈夫,懂事又优秀的儿子。
但她比前语文老师要敬业许多,上课的时候,至少70%的时间里,她还是会讲课的,只是她往往直接略过基础内容,花费大量时间讲如何提升,如何拿满分,如何突破“最后十分”。
夏暗歌倒谈不上讨厌外语老师,毕竟她大部分还是在讲课讲题的,直接睡觉是极少数,闲聊则任何老师都无可避免,老师也是人,只要她也有在讲课,而非整节课整节课一点“正事”不沾,那就大节无亏。
至于略过基础内容,就更无可指摘了,这不是一对一补习,老师不可能顾及所有不同水准的学生。
她只是有些无奈,这不是老师的错,但对于作为个体的她来说,确实造成了和之前的语文课差不多的困境,在课堂上专心听讲对她几乎毫无助益,她只能继续自己钻研教辅。
以至于遇到堪比一对一特级教师的笔记本,她简直如久旱逢甘露,只遗憾对方不能发出声音,陪她练习口语和听力。
沉浸式自我提升的感觉太过美妙,以至于她原谅了对方在她询问巫蛊人偶之术时给出的神经回答。
谁家灵器会劝她“相信科学”“不要迷信”?
它也不看看它自己是什么!
夏暗歌真心觉得这个笔记本脑子有……不对,可能是哪根筋搭错了,小说里不是经常有思维古怪的天才科学家?说不定她遇到的这个就是思维古怪的天才笔记本呢。
想到马上可能要离开学校,看着面前的笔记本,她忽然对未来又充满了希望。
天知道对方在这最后一年里能给她加多少分!
愉快的心情一直维持到最后一节课下课。
夏暗歌上厕所时,她所在的隔间忽然被疯狂砸门。
她听到杨芳的声音,警惕地踢开门然后迅速后退,却没看见任何人。
思绪这才从沉浸式的学习中出来,夏暗歌皱眉,奇怪,黄方英居然现在还没找她。
李越也没找她,龙沫沫周丽丽也还没回教室。
太奇怪了。
难道是杨芳在给黄方英出气?
她隐约有不祥的预感,然而并不慌乱。
“离校去培训班”在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种令人向往的诱惑。
犹豫了一下,她回座位取了一把美工刀收在袖子里。
如今自然不再有人约她一起吃饭,风平浪静的一年半里出现过的那些“友谊”,如泡沫消散,如今的她一走进食堂,便被无数人指指点点,避让如瘟疫。
夏暗歌神色不变,照常排队刷卡买饭。
对面的女生在她落座的那一刻嫌恶地起身,和朋友一起指着她哄笑出声。
夏暗歌勾唇,位置空了,舒服多了。
黄悦望着位于暴风眼之中却依旧姿态雅正的少女,有片刻的恍惚。
一切已过去那么久,她还以为,那个愚蠢莽撞的异类,已经彻底消失,高二的夏暗歌,平庸得如同融进河流里的一滴水,和光高的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不是这两天发生的那些骇人听闻的事情,她几乎快要忘了,曾有一个人,在她被那样对待时,挡在她身边。
“怎么,看曾经的好朋友这样,心疼了?”王丽扬起下巴,音调古怪地瞥了眼黄悦。
黄悦噗嗤笑出声:“我什么时候跟她做过好朋友?她自己不识好歹要往前冲,跟我可没关系。”
王丽眸底掠过一丝鄙夷,轻蔑一笑:“真不知道她脑子怎么长的,得罪这么多人,还吃得下饭。”
是啊,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黄悦眸底晦暗不明,杨芳和龙沫沫不和人尽皆知,李越对夏暗歌的垂涎也从不掩饰,夏暗歌但凡有一点脑子,也应该合纵连横,要么联合杨芳,一起对付龙沫沫,要么干脆勾引李越,献上肉.体,让李越来对付她们两个。
究竟有多蠢多疯狂,才会选择直接跟他们三个硬杠?
她手里明明有现成的投名状,一个已经离校的精神病,就算再怎么出卖,也不会再来找夏暗歌报复了。
再不济,反正她在学校的名声已经糟糕透顶,干脆坐实了,又能怎么样?光高那几个正大光明地卖的,名声可比她好听多了。
“丽丽的伤还没好,她居然还敢打沫沫,不给这个婊.子点教训,她真是要上天了。”王丽的目光冷戾,冲旁边的女生一努嘴,“去,让她也尝尝这味道。”
原本站在旁边玩手机的李媚一听,瞬间兴奋起来,和王丽对了一个眼色,她迫不及待地走到学校的泔水桶旁,装了一袋子油腻肮脏的厨余垃圾,得意洋洋地冲夏暗歌走过去。
你终究会变成他们所说的那样的。望着同伴的背影,黄悦默默地想,人终究是要向现实低头的,我见过了太多这样的例子了。
我没有错,我只是在被你放弃之前,先放弃了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