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是一个人的夜晚了。
林千夜惬意的坐在走廊边沿,脚在睡袍底下有一搭没一搭的晃悠。
也难得灰谷兄弟有事。
记得两人临走时,灰谷兰皱着眉,看向林千夜的眼中带着一丝迟疑。
“你可以照顾好自己吧?”
“当然啦!又不是3岁小孩,而且这伤真的不严重啊...”
可能是之前的突然昏迷吓了两人一跳。
哪怕林千夜认为自身实力不俗,身体状况也没有那么糟糕,也架不住别人将她比作玻璃人看待。
龙胆推了推眼镜,一双锐利的眼透过镜片打量着她,提议道:“哥,要不然把千夜也带去开例会吧?”
“嘛~也是...”
灰谷兰似笑非笑,跟自家弟弟对视一眼。
是个不错的宣誓主权的机会~
只见灰谷兰脚步一转朝林千夜走来。
眼见他就要改变主意,林千夜连忙一手捂住腰侧伤口,低低‘嘶’了一声。
这一举动成功的止住了灰谷兰接下来的举动,他颇为无奈的摆手低叹一声:“这么不情愿吗?”
“等你好了,可不允许再逃了哦~”
话中染上笑意,灰谷兰紫眸逐渐幽深,手指抚开林千夜脸颊边的碎发,随后不轻不重的划过唇瓣,带着暧昧的摩挲。
林千夜被他突然举动惊得呼吸一滞,看着对方妖冶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
龙胆适时从后一手臂死死的扼住自家老哥的脖颈,一边往外拖,语气不耐:“啧,真是的!有个每次都爱出风头的哥哥真让人头疼。”
林千夜目送他们离开。
“他们兄弟感情真好啊~”
林千夜回想着忍不住笑出声。
“是什么高兴的事吗?”
冷不丁,一个声音从身侧传来。
那人斜倚在木柱上,侧头看向林千夜,脸半隐在月光下。
“伊佐那?”
这些人真是的,神出鬼没的她都要习惯了。
那人没有应声,只是重复问道:“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林千夜不懂对方为什么会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就好像每次见面对方都是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偏执。
“是...吧?”
“这样啊。”
对方从阴影中走出,直直朝林千夜来。
怎么听着...伊佐那很想让她说反话的样子...?
伊佐那走到身边,挨着林千夜坐下。
“虽然别人都这样说,但我还是更想听你亲口说...”
喂喂喂!为什么一副看出轨妻子的眼神啊!!!
“生日那天我看到了哦。”
他在她耳边轻声低语,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她。
在看到对方脸颊逐渐染上的羞涩,仿佛瞬间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手指不自觉的痉挛着,抑制不住的怒火在躯干里熊熊燃烧,脑袋都变得迟钝,占有欲和嫉妒在鼓动。
不是说做我的家人吗?
不是只属于我的独有物吗?
不是...应该爱我的吗?
“...我给过你机会的。”
他语气平缓,甚至还带着一丝隐隐的轻快。
伊佐那抬手碰了碰林千夜的脸颊,紫眸下浓密的睫毛轻颤带出一片阴翳。
他深深的凝视着林千夜,冰冷的手指像毒蛇般黏腻的缠绕上她的脖颈。
下一秒,他猛地收紧。
林千夜对此毫无防备,她诧异的神情被伊佐那尽收眼底。
“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要背叛我?
手下纤细富有弹性的质感,美好的仿佛只需轻轻一折就在他手里葬送。
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他失魂落魄般,病态的癫狂在眼中弥漫。
空气逐渐稀薄,林千夜挣扎间对上他的眼。
该怎么去形容呢,
犹如冬日阴郁连绵的细雨,森冷刺骨,
狠戾和哀伤氤氲在空洞麻木的眼底,毫无生气。
“咳...伊佐...伊佐那...”
耳边嗡鸣作响,他听不清。
但那双浅淡的眼眸太有欺骗性,他下意识的松了手,晃了神。
趁着一瞬间的松懈,林千夜挣脱桎梏。
‘啪’的一声。
在过分静谧的庭院里清脆的震耳欲聋。
他偏着头,一时之间被定在了原地。
耳畔的花牌凌乱的晃个不停。
“伊佐那你又在发什么疯?骗你什么了?”
是了,他好像就没有清醒的时刻。
每次见他都是一副被抛弃的可怜阴郁样。
他缓缓回过头,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了?”
林千夜有一刻的于心不忍,仿佛她才是那个先动手的恶人。
毕竟打人不打脸,刚才的巴掌也用了十足的力,就算抵消他之前的举动。
伊佐那沉默不语,只是强硬的牵过林千夜的手。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直接开口问啊。”
这些不正常的举动让林千夜心生猜测。
他紧紧的抓着她的右手,脆弱的像是在汲取依靠。
是啊,明明开口就好了。
嘴唇翁动,随后又紧紧的抿成一条线。
喉咙仿佛被一团棉絮堵住,自尊心在作祟,吞不下吐不出,让他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之前的流言是真的吗...?
你和Mikey那家伙究竟......
光是想象就让他觉得恐慌。
宁愿自欺欺人的认为她还是属于他的独有物。
他也想被坚定地,选择啊......
被风吹的微凉的手背贴上他的额头,林千夜试了试温度。
“烧糊涂了吧。难怪做出这种事...”
伊佐那不由得在心底冷哼一声,‘小小’的惩戒一下独有物而已。
“我没...”事。
他烦躁的抬手挥开了林千夜的左手,话音未落,林千夜放大的容颜就在眼前浮现。
她用额头抵着他的,微烫的触感瞬间传到林千夜的额上。
他瞳孔微缩,整个人怔愣在原地。
“果然,还是吃药吧。”
刚好,她最不缺的就是感冒发烧药了。
林千夜起身准备去拿药。
“不用,睡一觉就好了...”
伊佐那再一次拒绝了,这种小病,在孤儿院长大的他早就习惯了。
夜晚是那么冷,记忆里的日子是多么孤独。
少女身上的药香仿佛还在鼻尖萦绕。
他侧脸勾着林千夜的手不让她离开,声音又慢又轻,带着不自然地示弱。
“陪我一会就好...”
生病的人最是难缠,林千夜只能带着伊佐那坐下来。
“你...知道我的事吗?”
对方问的迟疑,含着一丝不确定,仿佛林千夜应该知道一样。
有些莫名,她如实回答:“不知道。”
他反而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单手撑着脸看向她:“我还以为你跟稀咲那家伙说的一样,把大家的底细都查清楚了。”
林千夜撇嘴:“没他说的这么厉害。”
稀咲这家伙也太看得起她了。
查私人资料什么的可太耗时伤财了。
“等等!”林千夜忽然反应过来。
“你跟稀咲认识?!”
伊佐那看着她吃惊的模样,就跟自己豢养的搏鱼受惊时一模一样。
明明拥有着艳丽的外表,总是懒懒的死板,令人想要去逗一逗。
“是啊,他好像跟很多帮派总长都认识。”
稀咲这个家伙...绝对没憋好事!
果然,半间提醒她是对的,要不然她还真会轻敌。
“我小时候是在孤儿院长大的,然后长大后就进了少年院。”
林千夜静静的听着,心下恻隐:“一个人长大真是不容易啊...”
她拧眉,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你...需要我帮你寻找你的亲生父母吗?”
“不了,”他弯着腰,笑的不能自已,眼角似乎都沁出了泪。
“是我妈妈亲自送我进去的。”
“爸爸是个混蛋,所以就算知道他死了也无所谓。”
“妈妈也抛弃了我...没关系,”
他顿了一下,望着弯月出神:“好不容易找到的哥哥,没想到也很快去世了。”
忽然间,林千夜就理解了他为什么这么执着跟人建立关系。
与其说,他找寻的是家人朋友,不如说是在找寻可以继续存活的纽带和目标。
不是每个人都浸泡在爱意里长大。
她应该早就发现了,但她刻意忽略了。
他跟万次郎很像,都是缺爱、缺乏安全感的孩子。
但又不同,他更像一匹单打独斗的孤狼,不需要同伴,一个人孤单的游荡。
日复一日的巡视着自己的领地,朝闯入者恶狠狠地挥出锋利的爪牙。
“如果连你...”
如果连你也离开了我,那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吧...
伊佐那的话没有说完。
他扯唇笑着,目光失神般的涣散,莫名让人心疼。
“你爱我吗?”
倏然,他猛地伸手抓住林千夜的手臂,指骨用力到泛白。
伊佐那抬头死死地盯着林千夜,眼神几近哀求,脸上还挂着摇摇欲坠的笑,像即将溺死的人抓住那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会爱我吧?”
他低声一遍遍的重复,几近神经质的确认着。
他此刻所能抓住的光不会离他而去。
空气很冷,但是呼吸炽热。
头在一点点的变重。
他想他一定是病重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明晃晃类似自我剖白的羞耻话来。
她没有回答。
“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啊...
他捂着脸,喃喃道。
原来也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啊...
林千夜侧眸看着他,眼中闪动着类似怜悯的光。
仿佛透过他妄图汲取的微弱爱意,深深刺入令人作呕的软弱内心。
“别这样看我!”
他突然一把推开想要靠近的林千夜,竖起了浑身的尖刺。
其实林千夜还在仔细斟酌着用词,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见状,忙不迭伸手扶住伊佐那。
肌肤接触的瞬间,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零星画面。
霎时间,她看见一个男人颓唐又沉默的坐在长椅上。他目光呆滞,毫无神采。雨水无情的冲刷在他的脸上,弥漫出冰冷和死寂。
耳边有个声音不断在嘶吼、几近崩溃的碎碎念着。
‘我该怎么做呢...妈妈...’
‘...我要怎么做呢...’
‘一无所有了吗...’
‘别...抛下我一个人...’
强烈的绝望之情汹涌而来,让她几欲落泪。
不顾他的抗拒,她忍不住上前轻轻拥住了他。
柔软温暖的怀抱带着令人心安的药香,他浆糊一样的脑袋吃力的转动着。
脊背被一下下的轻抚着,他听到耳边传来,淡淡的一声叹息。
“依靠我吧,伊佐那。”
宛如天籁,悦耳极了。
‘不要,我可是‘王’’。
他是这么想的。
可一瞬间,他仿佛趴在内心荒芜的土地上,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冒出头的绿尖,接着,成百上千数不清的嫩绿长满了整个世界。
他慢慢坐起,呆呆的看着绿色环绕。
‘这是...什么?’
阳光洒下,清新鲜活的气息,仿佛也将他从腐朽的躯壳里拖出。
有东西逐渐变得具象化,带着他所期盼又渴望不可及的气息,呼啸着难以抑制的将他吞没。
‘有人爱你的。’
混合着泪水,它们好像是这样说的。
他阖上眼,安静的靠在林千夜的肩,沉浸在来之不易的怀抱里。
此刻,他们只有彼此。
半响,他闷闷开口:“你跟Mikey是那种关系吗?”
林千夜浑身一僵,松开怀抱。
这家伙看到了生日会的荒唐肯定也听到了传闻,不然也不可能会问出这个问题。
眼见对方又要发作,她连忙摇头。
“不是。”
“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
伊佐那答得飞速,带着可疑的躲闪。
林千夜顿时来了捉弄人的兴致。
她看向伊佐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吃惊。
“诶~这么在意我的事。难道说...伊佐那你不会喜欢我吧?”
此话一出,伊佐那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像是被戳破了隐秘的心思,眼神侧移,嘴上毫不示弱:
“谁、谁喜欢了,别自作多情了。”
有的时候,小麦色是个很好遮脸红的肤色,但是架不住他连脖子都爆红的像煮熟的虾子,透露了真实的情绪。
这小子...不会吧?!
注意到林千夜打量的视线,伊佐那直接抬手轻咳一声,手不自觉的抵在鼻尖下,遮住大半张脸。
他的视线落在林千夜的脖颈处,上面还有微红的掐痕。
片刻,他犹豫着开口,带着一丝内疚:
“...对不起。”
林千夜顺着他的目光,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挑眉:“真是难得的道歉。”
“和好?”
伊佐那偏头看向一侧,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不过,我可不喜欢动粗的人。”
他嘟囔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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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侧的床铺归置整齐,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反正烧退了就好。
刚好今天天气不错,是时候去看望场地了。
一打开病房门,一个枕头就迎面而来。
林千夜连忙闪身躲开。
“喂Draken!我究竟要待到什么时候出院啊?!!”
场地盘腿坐在病床上,盯着门口喊道。
很好,很有活力。
结果下一秒,场地定睛一看发现进来的人不是常来的Draken而是林千夜。
“千夜!!!”
场地快步走来,结结实实的一个熊抱飞扑。
林千夜推开了他,把手中的粉百合递给他拿着。
“你蹲下一点。”
场地听话的照做,没有留意到林千夜的笑容下一闪而过的‘恐怖’。
不出意外的一个巴掌结实的‘吻’在他的脸上。
“你是笨蛋吗?你为了你所谓的义气而死,但是你就没有考虑到你的母亲吗?”
“亏你还自诩是听妈妈的乖孩子,那你没有想到你死了之后,你妈妈白发人送黑发人能有多绝望吗?”
“这也算孝顺吗?任何人都比含辛茹苦养大你的母亲重要吗?”
“自古忠义难两全,是,但是你就想不到别的方法吗?非得选一个最失智的办法?”
“还有,我都说了,有事来找我,我们大家一起商量。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好家伙,你是直接把人都瞒的死死地,最后用你的‘智慧’震撼全场。”
“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真的...你可真厉害啊!”
爆发性的火力全开,句句在理,怼的场地哑口无言。
林千夜自从小时候就再也没这么失态过、毫不留情面的训人了。
匀了一口气,看着场地还呆呆愣愣的站着,还暗想是不是自己话说重了。
只见场地把百合花放在床上,直接一个大礼直挺挺的跪了下来。
他头抵着手背,直挺挺的跪在光洁的地面上。
林千夜这次没有躲避,毕竟他确实欠自己一个大人情。
半响,他仰起头,坦诚的看向林千夜:“对不起!!”
“是我思虑不周!让大家担心了!”
“我是笨蛋!!明明跟你约定好了...”
“是我没有守约...”
想起众人担忧的神情,和自家老妈泣不成声的面容。
他撑地的手紧紧地握成拳。
“好了。”
林千夜试图拉起场地,他却固执的不肯起来。
“我不生你的气了!”
“但是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好自己的妈妈哦!别再做让她伤心的事了。”
最开始的两天都是Mikey帮忙瞒住了场地妈妈,说场地跟他们一起出去玩几天。
这也是常有的事,小孩子们聚在一起打打闹闹,场地妈妈也没有起疑心。
但是时间一久就察觉出不对来了。
幸好场地也脱离了危险期,除了不能剧烈运动外一切都好。
但这也让来探望的场地妈妈吓得差点晕过去,愁容满面,眼泪止不住的流。
场地写了多少保证书,立了多少誓言这才把自家妈妈哄好。
“把手伸出来。”
“嗯?”
林千夜伸出右手,只见,场地将她的小拇指弯成一个钩状,他将小拇指勾上林千夜的。
他们拉着勾,场地爽朗的咧唇一笑:“这样我们就重新约定好了!”
“我一定会如你愿长命百岁的!绝对不会再骗你了。”
什么嘛!他竟然还记得...
风吹动帘幔,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将他脸上的低落尽数扫清,带着柔和的暖意。
他眼眸明净澄澈,笑的明媚,唇边露出尖尖的虎牙。
“那就,再相信你一回吧。”
林千夜叹气,无奈地接受了这个新约定。
他眼亮如星,一把搂住林千夜,唇边的笑意越扩越大。
“谢谢你,未婚妻~”
“...闭嘴啊,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