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信阴间的制度比阳间宽容……
那为什么不信他是真的冒了很大的风险,才来阳间想要救他离开大牢?
卞城王想不明白。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忍让,足够脾气好,他甚至可以不顾当日发现梦中情人是个男子的羞辱,来救他。可是眼前这个人非但不领情,还一副巴不得他赶紧走的模样……只要粗粗这么一想,卞城王就觉得怒火腾地要起来。
可是,就这样放任“贵妃娘娘”在大牢里?
卞城王环顾四周,青苔斑斑的墙壁,阴暗潮湿,连铺在地面上权当床铺的稻草,也大半是坏的。
阖上眸,将神识放远,两面间隔着牢狱的土墙一下如无物。向外看去,某一房间还有血迹干涸的刑具。他的“贵妃娘娘”身娇体弱,只喝一杯酒就娇弱不能起身……如何受得了那样的大刑……
褚照不耐烦的声音又响起:“你怎么还不走啊?”
一句话打破他对“贵妃娘娘”即将又起的滤镜和幻想。
卞城王深吸一口气,面若沉水:“本王觉得,不应该任你在这里使性子。本王既然来了,就万万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说罢,他竟然拉住褚照的胳膊,想要将他强行带走。
褚照吓了一跳:“喂!你干嘛——”
褚照感觉不对劲,他的胳膊被一个武人,还是一个阎王爷拽着,这种既视感怎么那么像是……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在这时,他的袖中扑出一只纸鹤!
一瞬间,金光大闪!
卞城王被那阵金光迫击,不得不松开褚照的手臂。
褚照顾不得什么,胳膊一得自由,就立即离这个似乎对他有非分之想的男人三尺远!
哎哟!
叫你想把爷强行带走!
活该吧!
气不打一出来的褚照盯着金光,内心暗暗大喊金光纸鹤加油,最好一口气把卞城王给赶回阴间。
不过发出金光的纸鹤显然没那么强,卞城王仅仅是吐出一口阴火,就将纸鹤焚烧,逼退回原形!
他想再拉褚照,愕然发现他离自己格外远。
卞城王愣了一下。
就是愣那么一下,原本被阴火逼退回原形的纸鹤忽然变大,挡住他看向褚照的视线!
县太爷“诶?”了一声,望着眼前庞大的纸鹤,神奇地感觉到岑元子的意识就在这里!
想到刚刚受的委屈,褚照越发想气气那个搞什么不好,居然敢搞“强制爱”,还是对他一个心有所属的直男搞“强制爱”的卞城王。
他努力从纸鹤身后冒出头,高声道:“你不是说岑元子一定不会来救我吗?诶?现在脸被打的疼不疼啊?”
“人家都不用出场,一只小破纸鹤,就能让你一败涂地——哎哟!你的手怎么黑成了那个样子?不会是被岑元子留给我的纸鹤伤着了吧?”
“哦哦我记起来了!刚刚就是这只手抓的我胳膊是不是?哎呀呀,都跟你说了早点走了吧?你要是早点走了,岑元子留给我的纸鹤也不会攻击你啊!”
卞城王的左手的确被金光灼烧至焦黑,可是他的左手再黑,也没有他此刻的脸色黑。
“你说岑元子在这里?”
“你连岑元子在哪都看不出来吗?看来岑元子确实比你要强!难怪她当时一对二还能不落下风!”
褚照抬下巴,十!分!骄!傲!
卞城王心一堵,可他不得不说,如果岑元子在这里,他确实没有太大的胜算。何况……何况贵妃娘娘显然一心扑在岑元子身上。这么一想,他更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还有那阵金光。
卞城王神色难看,那绝对不是普通的金光。岑元子为了这个凡人可真舍得,不仅三闾纸给了他,连这来历非凡,竟然能弄伤阎王手掌的金光也给了他!而那凡人又说,岑元子现在就在这里……
他一定比自己了解岑元子。
卞城王心烦意乱,一方面是不想输给岑元子,一方面又是不想和岑元子对上。
就在他纠结时,纸鹤给了他不用纠结的机会!
它张开翅膀,与小形态的它相比,巨无霸纸鹤所散发出的金光只会更大更强更盛!
卞城王一惊!那金光的威力他早已感受到,见状,他立即一个飞身后退,然后凭空消失!
纸鹤这才慢慢敛了金光,形状也变回原来那般大小。
褚照赶紧上前,把纸鹤捧起来。
“嗒”
褚照听到声音抬头,看到门锁复原,牢门也再次关上。而那些被卞城王或用法术弄晕或用法术定住的囚犯、狱卒,也全都恢复了“原状”。
来查看情况的狱卒再次跑过来。
“出什么事了?”他们大喝。
一干才“醒”的囚犯十分懵逼,褚照见状,也十分懵逼地回望。
狱卒不耐烦地说:“我问你们,刚刚那动静谁发出来的?”
“没动静啊。”囚犯们纷纷说。
褚照则是翘着二郎腿,嗤笑:“能有什么动静?大家都搁这睡觉呢。大晚上的不睡觉,还能干嘛?”
便有一混不吝的囚犯哄笑:“大晚上的不睡觉,确实可能有动静……”
狱卒们更加不耐烦,喝道:“通通闭嘴!”
整个大牢惧怕狱卒的威严,顿时鸦雀无声。
那些狱卒对每个监牢搜查了一番,发现确实没有变化,只能悻悻离开。只是临走前,凶神恶煞地说:“都给老子老实一点!再闹腾什么,要你们好看!”
“咔嚓”
通往监牢的大门再次锁上。
“什么人啊……”囚犯们各自抱怨。而褚照一声也不吭,在自己铺开的稻草上半躺下,慢慢闭目,似是要睡了。
牢里渐渐安静。
又慢慢响起呼噜声。
褚照知道其他人都睡着,才睁开眼,从袖中取出纸鹤。
纸鹤安安静静,半点看不出她来过的模样。
他支着下巴,却在想,这下好了。他本来不想让她知道自己下了大狱,结果她现在……唉,经过刚才那么一遭,不知道也知道了。
听卞城王刚刚那番话,天庭在开的那场宴会应该挺重要的。他在这里又没有性命之忧,实在没有让她抛开宴会不去,来救自己的道理。
想到岑元子先前说的纸鹤可以联系她,褚照便戳了戳纸鹤,小声说:“你别丢下自己的事来救我。事情还没那么糟糕。你也别担心,我好好的呢。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
“你别丢下自己的事来救我。事情还没那么糟糕。你也别担心,我好好的呢。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纪岑面无表情地听着这段话,一团气憋在心里越来越大。
她料想今天发生那么大的事,他肯定有话对自己说。结果她坐在这里等那么久,他就跟她说这个?
卞城王到底跟那小孩说了什么?!
纪岑气得不仅想不起她对褚照不叫他小孩的承诺,还想马上提剑去枉死城砍人!
她的小孩,用得着他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啊不,鬼救?
越想越生气,纪岑知道今天打坐是别想了,干脆喊了庆泽县整个县衙中枢起来办公!
怎么睡得着的?
你们县太爷还被关在大牢里呢!
纪岑自己也没闲着,她之前根据虞小青給的册子,用法力排查了庆泽县的所有妖鬼,发现庆泽县的确有一只小猫妖没有登记在案!而李楠和又来禀报,说在检查夏收那天,有一只古怪的猫出现过……
本来还想明天早上起来再抓,现在?
纪岑冷笑一声。
于是妖鬼巡逻队出马,敲开申生的大门。申生还一脸懵,不知道庆泽县有名的妖鬼巡逻队为什么气势汹汹冲进自己家,等到他看见为首一个貌美女鬼抱走他的小猫,他叫起来:“你们做什么?!”
“咪呜,咪呜。”小猫在聂小倩怀里拼命挣扎。
申生看得心疼不已,他怒声道:“妙儿只是一只猫,你们大半夜闯进良家大门不说,还抓走一只猫,这是什么道理!”
聂小倩冷冰冰道:“什么道理?最近你身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古怪的事,你自己不清楚么?”
申生愣了一下,想到自己很久没有买米,可是一直都有半缸米量的米缸……
等他回过神,聂小倩抱着他的猫已经走出了大门。
“别走!”申生惊慌道,追出来。
聂小倩有些不耐烦,岑元子说这只猫与夏收有关系,为了救正在受牢狱之苦的大人,她什么都做的出来!
“你还要做什么?”
申生踌躇一会,最终咬牙:“如果你们一定要带走我的猫,那,那请你们把小生也一起带走!”
聂小倩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岑元子说跟你没关系,你许知道有古怪,可你对这只猫干了什么,应该并不知情。”
申生不知道岑元子是谁,他大声说:“可妙儿是小生养的猫!”
“随你。”聂小倩丢下这句话。
然后她发现,刚刚还拼命挣扎的小猫,在知道申生要一起去时,仿佛绝望一般不再挣扎了。
聂小倩本就聪慧,立即明白了申生对于这只小猫的重要性。以致于小猫在见到申生不顾书生名声,为了它甘愿去公堂对质时,它放弃了对生的希求。
心下了然,聂小倩却没有说什么。
这只猫妖胆大包天,麦麸换粮这样的事情都做的出来!害大人蒙受不白之冤!就凭这项罪名,在妖牢关个几十年都不为过!
何况……要审它的,是岑元子!
想到岑元子,聂小倩面露敬畏。她很清楚岑元子对自己不喜,可是再不喜,她也没有对她做出什么事情。聂小倩心甘情愿被这样的人驱使。
“岑元子,人俱已带到。”聂小倩恭敬道。
纪岑先是看了聂小倩怀里的猫妖一眼,然后又抬眼看了下申生。
她没有问聂小倩为什么这个书生也跟过来了,只是对猫妖道:“你可知麦麸换粮,是何等大罪?”
猫没有说话。
岑元子挥了一下手,聂小倩不由自主地松开怀里的猫。下一秒,她瞳孔一缩,看见那只猫变成一名稚童,不过八九岁的模样。
岑元子这才垂目道:“年纪那么小,估计不知道。吾可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这……这……”
旁边忽然传来一个人声。
是那个跟过来的书生。
申生眼里早就没有了对高坐在县太爷位置上的女子的惊艳,只有恐慌:“妙儿……妙儿怎么会是……”
若说那稚童在听到岑元子的话时还是无动于衷,可申生一出声,就忍不住愧疚地看向他。
岑元子不紧不慢说:“如你所见,你养的猫,是一只小猫妖。”
稚童立即转头,怨恨地盯着她。
她不为所动,只是道:“你身有机缘,好不容易开了灵智,化作人身。若是一失足而成千古恨,还不如你一开始便没有那番机缘。”
申生好久才接受了这一事实,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喃喃道:“那我这些天吃的粮食……莫非,莫非就是麦麸换粮里的粮?那,那大人……”
纪岑垂目看着自己的茶杯。她就知道,凭借庆泽县百姓对褚照的感情,尤其是那群心中还对官宦生涯有着幻想的县学学子,对褚照的拥戴,申生绝对不可能知道麦麸换粮与他有关一事。他可能察觉到了最近一直有粮,可他一定猜不到他吃的粮,是用麦麸替换而来。
纪岑搁了茶杯,淡漠道:“猫妖,你若不招,吾就只能着这书生交代他所知道的一切了。”
那猫妖咬牙:“卑鄙!”
“你就说,你招不招吧。”纪岑并不将那话放在心上,她淡淡地看着,连猫耳都还没有收回的猫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