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照点了点头,叫一个衙役去问话。他自己走到尸体旁边,心里有些嫌弃。
得是脑子多不清醒,才会在荒郊野外还想着跟人瑟瑟啊?也不看自己有几条命可以霍霍。
仵作检查完,对着褚照回禀:”大人,此人已经死了约摸两个时辰。据小的查探,死者死前便精气耗尽,心脏也是那时剖出来的。瞧那形状,狐妖作怪无疑。”
不比外边那群没见识的家伙,庆泽县闹妖闹鬼那可是出了名的。仵作身在其中,又因行业缘故,耳濡目染,比之寻常百姓自然又懂得许多。因而他很快就看出来。
褚照眨了眨眼睛:“活生生剖出来的?”
仵作点头。
早先搜集信息的衙役也走过来禀报:“大人,查出来了,此人乃卢家村人氏。小的派人去他家里问话,他家里人都说此人因为办公差回家了一趟,但吃了碗面就走了。这事他邻居也可以作证。”
褚照愣了愣:“卢家村?”
衙役低头应了声“是”,又弱弱说:“大人不记得了?死者是卢谷忠啊!”
压根没记住人脸的褚照,半晌不语。
明直也是知道褚照让人出去打探是不是那人来了庆泽县的事的,他还不开心了一回,想为什么少爷不派他去。现在想想,哎哟,幸好他没去!
明直凑到褚照面前:“大人,要不去问问那位……”
褚照也是那么想的,到底卢谷忠是在办公差的时候死的。而且那人……虽然他看不惯她,可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本事,那可是年纪轻轻就有了她自个道号的尊者!
可问题是,他也不知道她人在哪啊。
而且当时在雅间里坐着的,到底是不是她,都不一定呢。
褚照左思右想,招招手,明直凑的更近了。
只听他家少爷小声又小声地问:“你说,我让人敲锣打鼓走街串巷喊她的道号,骂她妖道,她听到了会来吗?”
褚照想的很美,这样又能以牙还牙气到她,又能把她找出来,一举两得。
明直:“……”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
褚照很不满意:”问你话呢!”
“不、不是,少爷……”明直惊恐得连在外人面前应该喊大人都忘了,他结结巴巴。
看着整个都怂了的明直,褚照忽然意识到不对。
他睁着眼睛:“哎。说起来,自从平阳县一别,我还挺想她的。气人是气人了一点,可是有忙她是真帮啊!”
“是吗?”嗓音清清冷冷,有若天山之寒。
褚照心里叫苦,果然是她!还倒霉催的让她听见他说她坏话了!
头却缓缓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扭着,在眼帘映入一道白衣逍遥,腰间佩剑的高挺身影时,他脸上迸发出惊喜:“岑元子!果然是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褚照顶着一张笑容灿烂的脸:“你怎么到庆泽县来了?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前些年我一直想给你写信,可是你远游不定,就算写了也不知道寄到哪。今天突然看到你——所谓他乡遇故知,真的太让我欢喜了!”
岑元子,即纪岑,字岭寒,听了褚照的话,眉头也未曾动一下。
她只是漠然站在那:“听到这里死了个人,我过来瞧瞧。”
褚照立即又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面孔:“是啊。我们至今都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死的。唉。其实也不能怪他们。碰上了这种跟妖精鬼怪沾边的事,我们区区凡人,又怎么想得通呢?”
褚照边说边偷眼去看她,可惜对方眉眼依然稀松平淡,一点也不为所动。
暗示的不行,那就来明示。
褚照热泪盈眶地一把抓住她……袖子,声泪俱下:“岑元子,你来的正好。本县肉体凡胎,能力不足,无法在妖精鬼怪的侵袭下庇佑自己的子民。”
“这一县的百姓,旦夕安危,就全靠你了啊!”
纪岑无言地看着他拽自己袖子的手。
褚照装傻,不放开。
“我在这里待不了多长时间。”纪岑终于蹙眉。言下之意,你拽着我袖子不放也没用。
“能帮一点也是一点啊。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而且,而且我除了找你帮忙也不知道找谁了。”
褚照抬眸,眼眶微红,恍然若桃花瓣上着了一丝轻渺的雾水,又艳又惹人怜。
美吗?
美死你!
他心里哼哼。
纪岑蹙眉看着他,褚照也没有回避,依然楚楚可怜地回望。
你看我。
看我。
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你真的忍心不帮我吗?
纪岑有没有被那张脸心软到,没人知道,倒是周围人都忍不住心软了。他们又呆又惊艳地看着褚照,好久才从脑海里想起一句话,那京上的传言果然没错,他们这位县太爷,可真的……
太好看了。
蒋典史却左感觉右感觉不对劲,甚至心里毛毛的。
在他印象里,县太爷虽然好看,但是他应该,至少也应该是恃美行凶的那类人;事实上这位县太爷在庆泽县的行事也是如此,跋扈骄傲,肆意得很。怎么突然就……
一旁,明直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有些沉痛,又有些怅然:“正常。少爷显然不肯服输呢。”
不肯服输?
蒋典史一头雾水。
他看向那个佩剑的白衣女子,清然卓然,站在那儿便是一片闲适。心里纳闷,莫非县太爷是不高兴县里出了一个跟他一样好看出众的人?
这叫怎么个事?
大老爷们能看就行,怎么还跟姑娘家比起美来了?
褚照感觉自己眼睛都要酸了,忍不住要眨眼了,可是纪岑还是无动于衷。
没眼光!!
褚照心里咆哮,却也不得不泄气地松开。
若是一直抓着一个女郎的袖子,哪怕他自问问心无愧,只是想抓个免费道士来给自己做苦力,外面的传言也不会好听到哪里去的。
“不帮就不帮……”他嘟嘟囔囔,“我自己想办法。”
纪岑“嗯”了一声。
褚照:“……”我,我忍!
卢谷忠的尸体收敛完毕,褚照便让其家人将人抬回去了。他自个又不辞辛苦地跑到药铺,看摔断腿的张大郎。不过去了也搜集不到多少信息,早在那里问话的衙役早就将张大郎知道的东西,问的一清二楚。
跑了一天都一无所获,哪怕褚照知道这就是查案的常态,也忍不住烦躁。
回到县衙,还没进门,就看到堂而皇之坐在他位置上的纪岑,褚照就忍不住阴阳怪气:“哟,岑元子不是打算不管吗?怎么坐在本县的位置上啊。知不知道您坐了这个位置,就得担起这个位置的责任来啊。”
见纪岑半点反应也没有,他又骂守门的衙役:“怎么看门的!本县的座位就让她随便坐了?”
守门的衙役也很无辜:“大人,她说您会希望她坐在那里的。”
褚照一噎。
磨牙,放过可怜的小衙役,大步进门。
“你坐在这干什么?”
纪岑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双烟墨眸子不含情绪:“生气了?”
褚照重重“哼”了一声:“这是朝廷命官的位置!你一个身上一没功名二没爵位的白身坐在这里,你自己问问自己合适吗?”
明直连忙在旁边找补:“我们少爷的意思是,这种事咱们自己人知道还好,要是让别人知道了,那坐的人,可是要被打板子的!”
褚照昂着下巴。
纪岑似乎对很多事情都充耳不闻,就更谈不上生气了。她点了点桌上的公文:“这是你处理的?”
“不然还有谁?”
纪岑颔首:“比前些年长进了些。”
褚照脸忍不住一黑,总觉得纪岑那么说,他莫名矮她一辈似的。
纪岑站起来:“我住哪?”
褚照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瞪着她:“你还想让我给你安排住宿?”多大脸啊!
骂他不够,不肯给他帮忙不够,擅自坐他位置不够,还要他出钱给她安排住宿?!
纪岑平淡看着他:“是谁说要给我塑金身盖神庙的?”
褚照:“……”
他憋屈地扭头:“明直!将东厢房腾出来!”
崔师爷早早就听说县衙里来了个云游的女道,眼下看见褚照怒气冲冲进去,而明直抹着汗出来,他连忙拉过明直:“大人跟那位真人……是什么个情况?”
明直看了崔师爷一眼,要是崔鹤还是帮褚家管理店铺的人,他指定不会跟他说;可是少爷都让他做了他的师爷了,一身荣辱早就系在少爷身上,便也不瞒他,低声说:
“大人十六岁那年,游学至平阳县。因在一个死了人的房间居住,就被一厉鬼缠上了。匆匆之下,少爷求助屋子里摆的一尊佛像,答应如果佛祖显灵的话就为他塑金身盖神庙。彼时岑元子,就是那位真人,正在屋顶看月亮。听到这话,大抵是无语到了,考虑到少爷大喊大叫会败坏她赏月的心情,便下来帮助少爷摆脱了那厉鬼。”
崔鹤恍然大悟,又问:“滴水之恩,尚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大人怎的对岑元子如此不待见?”
明直表情一言难尽:“因为岑元子说大人生的不好看。”
“啊?”崔鹤愣了。
饶他走南闯北帮着褚家做生意那么多年……好吧,他是知道自家少爷对自己脸有多么在意的,可是……
崔鹤犹豫了一下:“我观那岑元子,清然忪然,应当是个豁朗好说话之人,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明直更加一言难尽了:“其实倒也不算是说少爷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