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你所见,我连反抗都还没来得及反抗,就束手就擒了。”
话语里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纪岑轻笑,手伸出,孔爵重新出现在她手上。
“是我不好,忘了你不能自如驱使孔爵。”
他呆住。
看着那把扇子,他低声道:“还是能驱使的,是我自己蠢,当时明知不对,竟然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能怪你?你对我已经够好,也够为我考虑了。要怪也是怪那和尚狡诈,根本不按套路出牌。这才让他得逞了。”
却没有接过孔爵。
“怎么?”她挑眉。
他嘟囔道:“……不能自如驱使,也没有说错。”
“无妨,左右只是给你防身。”
褚照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可是孔爵在我手上,我展现不出它的价值。”
“我听说那些暴发户买大家之作时,也从没有考虑过,自己是不是能看懂。”纪岑眼眸含笑,“我又不指望你能靠着这把扇子成为天下第一。”
“……”憋了好久,褚照气急败坏,“你骂谁暴发户呢?”
“骂人”的人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
后者的脸就慢慢又腾起红色。他不想陷入这样紧张古怪又让人心烦意乱的氛围里,慌慌张张地转移话题道:“我离开金华府的时候,金华府在下大暴雨。这么久过去了,雨停了吗?”
停了。
却也没停。
在褚照降落至地面的时候,他望着满目疮痍,难以置信:“怎么变成了这样?”
岑元子慢悠悠地往前:“看样子,是发生了洪涝。”
青衣郎君愣了一下,然后追过去,喋喋不休道:“可是金华府前面不才发生过暴乱?当时战乱的尸体都处理不及,足可见死了多少人!哪怕阴间再要人,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让金华府遭遇洪涝?这不是……”
“上苍的心思,我怎么清楚呢。”
“我不信,这里面一定有古怪。”联合近来前后发生的所有事,再加上褚照自个也不是没有得罪过的神仙,他才不信这是一个“祸不单行”的巧合。
“这个可能性不高。“纪岑的目光也落在过往衣衫越发褴褛,形容也越发形销骨立的行人身上,平声道,“小事也就罢了,上面的人日理万机,无人检举,便是爱查不查。可在这样的大事上做手脚,那是得有多大的胆子?”
不过,确实有些古怪就是了。
纪岑微微皱眉,她不记得当日北阴酆都大帝说金华府在暴乱之后,还要再起洪水。
难道是因为褚照的缘故,导致回返阴间的阴魂远远不足,以至于要重新掀难?
正疑惑着,一个人突然冲过来,抱住纪岑的脚!
“岑元子小心!”
褚照一惊,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一脚将那人踢远!
这要是换做他的脚被抱住,他还能冷静,哪怕害怕那人会对他不利,他也会问清楚究竟什么情况。可是现在被抱住脚的是岑元子,褚照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那人狼狈地滚到地上,又爬了几步,哭求道:“各位小姐公子,赏我点吃的吧……行行好……赏我点吃的吧……”
褚照按下不忍,转头问岑元子:“怎么样,有没有事?”
纪岑有些无奈地说:“你忘了,我怎么可能会有事?”
县太爷这才想起岑元子不是普通人,他摸了摸鼻子:“倒是我小题大做了。”
纪岑未发一言,目光落在那个还在哭求给点吃的的难民身上。
“别看了。”褚照也想给吃的,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如果我们给他吃的,前脚刚给,后脚这些人就全都会蜂拥过来,向我们讨要吃的。我们势单力薄。给不出足够的食物,他们人多可能会愤起将我们杀了的。”
这在历史上是屡见不鲜的事。
褚照补充:“你有法力也不行。不患寡而患不均。”
“你倒是看得分明。”纪岑平声道,“放心,我没有那个想法。”
“那你?”
“他身上带着瘟神的瘟虫,也就是你们口中的瘟疫之源,一旦扩散出去,瘟疫将势不可挡。”纪岑道,眉头轻皱。
褚照听到瘟疫,瞳孔扩大:“可是洪水才过!上苍为什么要这么对金华府?!”
纪岑也不知道,她只能用那句被念烂的话宽慰褚照:“天灾人祸,皆是定数。”
她道:“瘟虫已在,瘟疫扩散,是不能阻止的。你若想保住你身边的人的性命,现在就必须带他们离开这里。”
“只能是我身边的人吗?那其他人……”
褚照哑声,眼圈却不自觉地红了。
看着褚照,纪岑拒绝的话终究没能说出来。她叹息一声:“罢了,既然我遇见,我总不能置之不理。”
听到这话,褚照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岑元子招手,一只细细的小虫便从它潜伏的那人身上飞了出来。
“!!!”
他几乎立即就想到岑元子为什么要那么做,身为瘟疫之源的瘟虫被收回,瘟疫便不能扩散,人自然也不用死。可是!
“不可以!岑元子!”他急道,“你这样做了,你怎么办?”
说到底,天灾人祸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何必为了一群朝生暮死的蝼蚁搭上她的前途?!
“我这也不止是为了救下那群人。”纪岑侧眸,声音很是平静,“你安心,瘟虫撞上我,那是它的命。”
褚照:“……”
他几乎要气笑了,什么歪理?!你搁这骗三岁小孩呢?
“你把瘟虫放回去!不就是瘟疫吗?偌大一个九州,堂皇上下数千年,人间抗衡瘟疫的次数不知凡几!以往能获胜,这次必然也能!用不着你在这里……”
看着急红眼的褚照,纪岑噗的一声轻笑:“放心好了。这个说辞足以让我不被追究了。没有人,哪怕是瘟神也想不到,他刚在一个人身上布下瘟虫,那人就冲撞了我——我生气,那是理所当然。”
褚照才没那么简单被绕进去:“但是你贸然弄死,啊不,收回这只瘟虫,难道不是扰乱人间的生死秩序吗?”
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褚照怎么也不愿意让岑元子遭遇那样的境地。诚然,岑元子这样做可以救下无数人的性命,可是岑元子呢?这本该不关她的事啊!
救人,是他们人间自己的事!
与她何干?
她实在没必要……
“所以我觉得你说的有些道理。我准备去找瘟神谈谈。”纪岑微笑起来。
找瘟神……
褚照要说出口的话一顿。
“凡洪水之后,必然有病。倘若只是如此,我倒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纪岑眼眸渐渐冷肃,“瘟神下凡,势必布二虫,一只人瘟,一只畜瘟。如今人瘟在我手上,按理还有一只畜瘟。”
褚照一把捂住老心脏:“……”怎么还有畜瘟!!
“可是我没有看见畜瘟,也没有感应到瘟神在何处。”纪岑终于说出重点。
“诶?”
“换做我来布瘟虫,我势必会看见它起效了才走。可是瘟神……他的资历远比我深,更是出了名的尽忠职守。按理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所以我以为,这只瘟虫,或许并不是瘟神所布。”
褚照只觉得心里腾的一下又被点燃希望。
“果真?”
纪岑轻笑:“我总不至于拿我的前途开玩笑。”
“那……那要是你猜错了怎么办?瘟神迁怒你,去向上面的神仙告状,说你妨碍他履职……”褚照从来不是什么瞻前顾后的人,他认定了一件事就会头铁到底,不管遭遇什么,后果怎么样,他都会坚持做完。可是岑元子不一样!
他近乎恳求地说:“你别趟这浑水……不值得……这是我们自己的事……”
“可要是这其中确实有它故呢?到那时,这些遭遇瘟疫的人,可是救不回来的。”
褚照一下就失了声。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是无比卑鄙。
继续求啊,让她别插手……
可是。
可是那些可能会白白死去的人……
金华府百万人众……
眼前似乎蒙蔽上模糊的影子,末了,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哭什么啊。”
温热的泪水被指弯轻轻擦拭。
“救人,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愿望。我力有所及,能帮到自然最好。”
“可是,可是你会有风险……”他哑声道。
“做事哪有没有风险的?”纪岑只觉得他傻乎乎的,弯唇浅笑,“我的风险,与别的任何一个要去做这件事的人都要低,那么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嗯?”
她又好气又好笑又有些无奈:“我从不阻止你,你就抱上瘾了是吧?”
是的,县令大人刚刚一个没忍住又抱过去了。
线条流畅的下巴枕在她的肩膀,双手环住她的腰,恨不得干脆将自己也埋在她怀里。
就算被岑元子笑骂,他也不听,只是闷声道:“喜欢你,最喜欢你。”
纪岑不是很能理解褚照为什么在这时候说这话,事实上褚照自己也不理解。他只觉得胸腔酸酸涩涩,有一大团情绪团在那里,让他很想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会有她那么好的人……
好的让他觉得自己的喜欢,都有些卑劣并且……不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