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宫折桂压须眉,七省巡按出京来。威风凛凛多荣耀,谁能识我女裙钗……”
明直和其镜跟在褚照身后,两个小厮不停眉来眼去。
明直:大人怎么还在哼刚刚的戏?
其镜:大概是想到了也是巡按的自己?
“你们两个,背着本县在后面嘀嘀咕咕什么呢。”
一个不留神,明直和其镜差点撞上走路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的褚照。后者背着手,眯着眼睛看着他俩,直把两个小厮看得讪讪发笑。
“嘿嘿大人……”
褚照轻哼一声:“管好你俩小子的嘴巴!”
两个小厮赔笑一下,明直很有眼力见地凑上去:“大人心情是不是很好?”
褚照“嗯”了一声。能不好吗?杨毅终于答应协领开仓放粮,压在他心上的大石,可实实在在少了一块。
他望着天边寂寥的寒星:“如此,百姓们应当能平稳度过这个冬天了。”
“可是大人,”明直还是不明白,“这都冬天了,此时让他们建房,那不是……”
褚照旋出扇子,在明直头上轻轻一敲:“叫你平日里跟着崔师爷多学一些东西,你总不听。其镜,你来说。”
明直幽怨地看了大人一眼,是他不想学吗我是他根本学不进去啊!
其镜听到大人的话,转头,用自己的理解对明直解释道:“这城内的房子,与城外的房子不同。城外的房子,从材料到人力到粮食,都要百姓们自己承担,是以通常都在农闲时搭建。自家人口,再吆喝上几个乡邻,一点一点将房子搭建起来。可城内的房子不同。”
他道:“城内的房子,可以说是由朝廷一手组织的。朝廷先将拨款交由地方的官员,再由官员分派给地方的各下属职务,最后由当地的富户承办材料的购买,百姓们服徭役进行修建。这服徭役,哪有什么道理可言?不在农忙时征徭役,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何况大人是为了百姓不被冻死,才提出重新建房,又有杨大人鼎力支持,在这场徭役中提供饭食,免去百姓的饥馁之灾……”
明直终于了悟,他钦佩地拍了拍其镜的肩膀:“看不出来啊,其镜,你居然学了那么多!”
还没说完他的头又挨了扇子的一敲。
褚照骂道:“这些道理本县平常也会提起,可见你平日学习就不用心。回去将《礼记》再抄上十遍!”
“整本?!”明直哀嚎。
褚照残忍道:“整本!”
“不要啊大人!大人我错了!大人饶命啊!”
褚照不为所动。
明直兀自哭唧唧一会,眼睛骨碌一转,计上心头。他假装抹泪道:“大人要罚小的,是为了小的好,小的心甘情愿受罚。只是这十遍《礼记》,待小的抄完,恐怕大人好长时间都没了小的在边上伺候。此乃多事之秋,小的要是自去抄写领罚了,大人要找谁跑腿呢?”
褚照哪里看不出明直的小心机,他冷笑道:“你只管去抄你的,其镜就算没你伶牙俐齿,也能顶上用来。”
明直扯着嗓子嚷嚷起来:“那其镜得多忙啊!他还是个孩子,还没成亲啊!大人您这样压榨他,将他一个当做两个用,平常倒也罢了,偏偏是在这时候,大人您就不怕其镜到时候日夜操劳熬出肾虚……呃……其镜?”
“这就不劳您操心了。”其镜的笑怎么看怎么咬牙切齿,“大人能用上我,那是小的的福气。至于你,还是老老实实受罚去吧。”
“你看,其镜也那么说。”褚照幸灾乐祸地一笑。
明直恨不得以头抢地,哎哟他这破嘴!
事情逐渐步上正轨。在刘守备终于将乌伤县的县城也平定的时候,西城也重建好了。
此时已是冬至。
褚照正在乌伤县的县城分发饺子,忽而听到天师府有人到。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大人将一切事务解决好了才来。”明直忍不住抱怨道,“之前大人请他们帮忙,倒是一个个拼了命的推脱。”
其镜也十分不满:“他们最好别是为了颜如玉。”
“好了,明直,其镜。”褚照警告地看了他们一眼,“要我跟你们说多少次,慎言。”
他放下为当地百姓分发饺子的大勺,让另一人接手。略微整理了一下衣冠,便去后面见天师府派过来的人。果不其然,是为了颜如玉。
褚照笑吟吟地让人将这些日子以来有关颜如玉的资料全部送过来。那人拿到资料的脸都是僵的,显然他没有想到褚照在处理那么多事情的同时,竟然还能兼顾“颜如玉”。
他不知道的是,褚照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这也是他为什么他能应对那么多事情的原因。如果自身都立不正,何谈解决其他事情?
“守源道长可还有什么别的指教?”
守源道长深吸一口气,僵笑道:“贫道来此就是为了这件事。多谢褚大人在百忙之中,仍然愿意协助天师府。”
“圣人之旨,不敢不遵。”褚照轻笑。
“如何?”
见守源道长回来,余下一干人连忙围过去。
守源道长沉着脸摇了摇头。
众人失望地叹了口气,其中有人道:“这下该如何是好?颜如玉迟迟未有进展,偏偏褚定安那边毫无破绽,又拿出了这一叠的被颜如玉所惑的名单。非但无过,反倒有功。这……这……”
守源道长眼里闪过寒芒:“那又如何?若是实在没了法子,所谓破绽,他没有,也得有!”
“说得轻巧!你可知那褚定安身后站的都是些什么人?颜云琛,孟尝舒,甚至已经告老还乡的齐老太傅,还有被称为‘御史世家’的褚家!你我不过是一群人轻言微的道士,若不是圣人赏识,招我等入了天师府,只怕此时还不知在哪处山野旮旯里落脚!如何斗得过那褚定安?”
“这不是有着现成的理由吗?”守源道长冷笑。
众人先是不解,随后了然:“你是说燕赤霞?不可不可,他乃赤松子门下,我们得罪了他,岂不妨碍了我们的成仙路?”
“用不着得罪他,只需要他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可以,便如之前我们瞒着他,不让他知道褚定安在金华府做什么那样。届时什么个情况,还不是我们一张嘴说是什么,朝廷那边知道的,就是什么?”守源道长意味深长地说。
“可褚定安与燕赤霞交情不浅,他二人若是绕过我们联系上……不妥不妥。”
“惠闲大师不必彷徨,国师回京上前,曾叮嘱我不得已时,就去寻一人。如今,也到了那不得已的时候了。”
国师袁丹君是在月前动身回的京上,隐约听闻是皇宫密旨,急诏他回去。徒留下天师府的一干人在金陵,仍旧调查颜如玉案。
只是从此前袁丹君不得不叫来那时还只当着庆泽县县令的褚照协助便得知,这一群人,离了袁丹君,便说是酒囊饭袋也不为过。袁丹君走后,这群人不过每日点个卯就胡混过去,案件迟迟得不到进展,那几乎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的事。
“哦?不知道是何等人?”惠闲大师狐疑道。
“就是这秦淮河的河神——”守源道长笑得高深莫测,“归洪。”
……
距离上次去城隍庙,与那个深红色道袍的道士商定如何调走褚照,顺带也调走岑元子,已经过了许久。少了岑元子,河神归洪的日子那叫一个逍遥快活。
要不是天师府的人突然找上门来,归洪还能乐更久。
“是袁丹君那小子让你来的?”
归洪眯着眼打量眼前的那个牛鼻子道士,几乎是第一眼,他就判断出此人不是什么好人。当然了,他自己也不是。所以也没有什么好指责的。比起这个,他更好奇袁丹君叫这个牛鼻子过来干嘛。
守源道长恭恭敬敬道:“我们国师在临行前,告诉在下,走投无路时,可寻秦淮河的河神大人一臂之力。如今颜如玉未有进展,我等被责怪倒也罢了,只是恐怕牵连国师,还请河神大人相助我等。”
归洪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守源道长等了一会儿,知道这样干等下去是不行的,只能硬着头皮说:“待此事了了,秦淮河的百姓对河神大人的供奉,必将再加一倍!”
归洪终于给了他一个睥睨的眼神:“你有这个权力?”
“河神大人恩德肯助在下,在下又怎能吝啬一些小小供奉之物?秦淮河的百姓知道了,也只会感恩戴德,将供奉悉数奉上的。”守源道长奉承道。
“听听这位道长说的。”归洪对左右笑道,“可真好听!你且放心,袁国师当日也帮过本神一些小忙,不看僧面看佛面,本神也会出手一二。说说吧,需要本神帮你们做些什么?”
最后那两句话,自然是对守源道长说。
守源道长面上感激不尽,遂说明了主意。他希望归洪能派属下去金华府捣一些乱,如果能让金华府发生洪涝,那更再好不过。
洪涝……归洪眯了眯眼。
没有马上应下,而是反问道:“怎的又跟金华府扯上了关系?你可知,那并非本神所掌管的地域?”
守源道长不慌不忙:“颜如玉的源头就在金华府。如今尚不知她们究竟从何书中出现,但若有一场洪涝,将那大小书本尽数淹了,贫道不信那颜如玉还能再存活下来。”
归洪可没被绕进去,他冷笑道:“大小书本淹了,人畜不也被淹得一干二净了吗?”
被点破遮羞布,守源道长的面上一阵难堪。
就在此时,龟丞相踮起脚尖,小声在归洪耳边说了几句。守源道长只隐约听闻“大王”“雨神”“一月有余”“十洲三岛”几字。
“此话当真?”
虽是问句,但是归洪心里已信了大半。
他重新看向守源道长,后者连忙整肃了神情。便见归洪阴晴不定道:“你小子,运气倒是不错。也罢,这忙,本神便帮你一帮。”
归洪心里是万分不情愿。可是谁让他当日欠了袁丹君的人情?此次不帮,袁丹君不发作也就罢了,怕就怕他一怒之下拿着他的把柄上了天庭,成了“岑元子二号”,那才是九死也不为过。既然金华府本要归生死簿的人数,陡然少了大半,那他派人去捣乱一下,也未尝不可。只是那火,万万不能烧到他自己身上来。
归洪可没有忘记,当年那泾河龙王,究竟是怎么死在斩龙台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