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温死了。”
林西女士的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空洞冷漠,却似乎又饱含感情。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跟着林西离开了校长室,离开了霍格沃茨,来到了她租住的旅店。
似乎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我甚至不知道此时的我应该是怎样的心情、该有怎样的反应,我已经做好准备在格兰芬多的女生宿舍里醒来,然后拍着胸脯庆幸原来都是做梦。
但是奇怪,我没有醒。
林西递过来一个东西,我无意识地接过。
圆形的,金色的,怀表。我颤抖着打开,里面是我和格温的照片,她搂着我,在老旧的照相馆里,在单调的纯色背景布前,我们笑得灿烂。这是我送给格温的生日礼物。
万一我不是在做梦呢?我后知后觉地想,我好像真的不是在做梦。
格温死了。我反复咀嚼起这几个字来,可怎么也理解不了它的意思。
我麻木地坐着,麻木地看着林西女士挥舞着魔杖把我在霍格沃茨的东西通通搬进房间,我的书、我的唱片、我的杯子、还有那个自制唱片机……
我一会儿奇怪她是什么时候拿到这些东西的,一会儿又想还好自己东西不多,突然又有些奇怪起她搬这些东西的原因,可很快又觉得好累根本不想思考这么多。
林西女士好像很忙,很着急,可我不知道她在忙什么,甚至怀疑她自己也不知道。
“格温死了,”她说,“有些事情也是时候告诉你。”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我的对面。
我麻木地点头,不然还能做什么呢?
“你似乎不是很难过,这很好。”她说。
我又点了点头。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跟着格林家走,因为你是格林家的孩子,正儿八经的玛蒂尔达·格林,他们打算去法国,那里至少比英国安全。艾拉她……我是说格温她也认为……”
林西女士的话像雨点,又密又急。我拼命想听明白,可那些单词像是飘在我的耳朵旁边,就是不肯进来。
“对不起……”我的声音有些抖,比我想象的还要小,还好我们坐得不远,林西女士停下了,“我有点听不明白……”
“……好吧,”林西重重地叹了口气,“虽然不该告诉你太多,但是……”
人们常说,真相是残酷的,可我在知道了真相后,才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幸运,简直像是生活在童话里。
我的亲生父亲用生命保护了我怀孕的母亲,母亲逃到美国后,因重伤而早产,在我和她自己之间,选择了我的生命。没有行医执照的黑医生,却有一颗金子般善良的心灵。在她被抓进监狱后,在街上流浪了不足两个月的我又遇到了赛格先生。
再后来,我遇到了林西和艾拉……也就是我认识的格温女士。
可是童话故事总是以“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为结局,现实却并非如是。
“事情就是这样,很抱歉我们没有提前告诉你,你没有修炼过大脑封闭术,这也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林西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们还是低估了黑魔王和他那些拥趸的实力,不仅没能……连你母亲家族的那个黑魔法物品也没能保住……”
“那个会吸血的盒子吗……”
“……是的,它只有你母亲那边的血脉才能打开,这也是为什么黑魔王当年没能得到它……你很敏锐。”
“哦……”我并不真的关心。
“……格温,不,艾拉她……真的死了吗?”安静的房间里,我的声音几不可闻。
“……我们也希望是假的…艾拉她……”林西似乎哽咽了,但又或许是我的错觉,因为她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我……我能见她最后一面吗……我还不知道……她本来长什么样……”
沉默,同样是一种回答。
“对不起。”我和林西几乎是同时开口,声音也重叠在了一起。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我大概明白了。
我现在是怎样的心情呢?我不知道,我只是忽然发现,呼吸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现在来说你的第二个选择。”
我感谢林西的开口,她几乎从窒息中解救了我。
“第二个选择很简单,你跟我们走,我们一起,完成艾拉未完成的使命,也能为她复仇。”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那几乎把我吓到了。
“你可以选择了,总之不能继续待在英国了,你的身份就是一种危险。”林西认真地望着我,耐心地等待着。
可我如今的大脑却混乱到滞涩,我嚅嗫地开口:“我……我可以回美国去吗?我想……我很想念赛格先生和弟弟妹妹们……”
失望像是阴云笼罩了林西的脸庞,我又有些呼吸困难了。
“……可以,”但是她同意了,“虽然我对你有着更高的希望,但如果是艾拉的话……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那么可以,这是艾拉期望的……让你来选择。”
她站了起来,“好吧,今晚收拾好你的行李,哪些是要带的,收到箱子里去,不要的,就处理掉。然后休息一晚,我们明早就走。”
房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我自己。
我没有收拾行李,而是慢吞吞地爬到了墙角的床上去,柔软的被子让我感觉舒服了一点。
我缓缓摊开手,那只怀表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里,我把它捏的过紧,金色的链条在我的手心压出一条条白色的印迹。
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照片,我忽然想起,那天在法国,阳光很好。
格温……不,是艾拉。艾拉说,前面有一家很好吃的冰激凌,买两个的话会比单独买便宜,问我想不想吃。
我在心里笑她自己想吃冰激凌,却要拿我做借口,但很贴心地没有拆穿。
于是我们买了两个,可那是我第一次吃冰激凌球,没有拿稳,掉到了地上。艾拉笑得很大声,可还是把她手里的那个拿给我吃。
买两个真的有优惠,冰激凌也真的很好吃……
我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眼泪却终于在这一刻夺眶而出。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也模糊了记忆中格温女士的脸。
为什么呢?我本来以为,我终于有妈妈了。
“妈妈……”我抱紧了自己的腿,把脸埋到自己的膝盖里,“我想回家……”我喃喃着:“我想回家……”
我忽然无比想念美国街头的那家书店,永远播放着过时的老歌,永远被书堆叠到无处下脚,壁炉里永远闪烁着温暖的火光,赛格先生似乎也永远坐在那个用书堆出的柜台后面,戴着瓶底厚的眼镜看报。
我几乎能想像出自己踏入书店的那一刻,终于可以放声大哭着扑进赛格先生的怀里。他一定会耐心地拍着我的背,即使他不知道我在为什么而悲伤,也一定会安慰我,直到我再次露出笑容。我的弟弟妹妹们也一定会过来拥抱我,即使他们什么也不懂,也不愿看到姐姐难过。
我真的很想念那里,可是……可是我真的想要回去吗?
英国和美国的时差有八个小时,我眼中无法逾越的黑夜,却是那里阳光最盛的午时。
我再次打开那块怀表,照片里的两人依旧冲我笑着,她们的面孔熟悉却又陌生。
我蜷缩在床上,任由黑暗将我一点点吞噬。那夜,我用枕头一遍遍地擦去脸上的泪水,却又一遍遍地重新泪流满面。
原来泪水是擦不干的。
直到林西再次推门进来,我才意识到,自己一夜都没有合眼。
“收拾好了吗?我们走吧,越早走越安全。”
托尔斯泰说:没人对你说“不”的时候,你是长不大的。
那个不会对我说“不”的人不在了,我也应该要长大了。
“抱歉林西,我改主意了……”我把怀表收进掌心,缓慢而又虔诚地放到我的胸口:“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艾拉曾说,孩子是不需要选择的。
但我不再是孩子了,所以这是我的选择。
童话故事结束了。
林西女士缓缓站直了身子,虽然她本来就站的很直,但现在站的更直了,她把手放到了胸口,眼睛看着我,又好像透过我看到了别人。
“愿和平与我们同在。”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