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稀客呀,你可终于想起来看我了!”
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你借着轮休回家探亲,踏入许久未归的史托黑斯。
内地的风景不着一丝尘埃,繁华整洁的街道、衣着华贵的人群,街上来往行驶的皆是豪华马车,连天空看起来都要蓝上不少。
在这片湛蓝的圆形苍穹下,居住着你多年未见的好友——安洁莉娜·雷洁德。她如今已为人妻,但仍与丈夫常住雷洁德府中。
安洁莉娜的独立令人感慨,她和她的姓氏一样,是日渐腐败的贵族中难得一见的传奇。雷洁德家没有儿子,这位独女在与你初识之年,便是家族认定的第一继承人。在你成为训练兵不久后,她就正式成为雷洁德家第十四任家主。
你是在某场社交聚会上认识她的。
和大多数希望觅得良人的女子不同,安洁莉娜参与社交的首要目的,向来是拓展人脉。如果家族是她的后盾,那么这位大小姐的聪慧,则是她在一群老油条中游刃有余的利刃。
同样的年纪,在你听从父母安排,却在聚会中保受奚落时,是她宛如救世主一般挡在了你的身前。
你永远无法忘记那一日的情景,在传奇的光辉下,畏手畏脚的你不禁自惭形秽。现在想来,或许那是你后来投身戎马的促因之一也说不定,毕竟,有那样一位能够掌控自己人生的好友为榜样,谁还能甘心碌碌无为,在父母的庇护下度过余生呢?
可惜,第一世的你并未做出一番事业,随波逐流度过一生,到最后甚至忘了曾有这样一位身披星光的朋友。
她后来变成了什么样来着……
“听说你最后去了调查兵团?我之前一直以为你的目标是宪兵,怎么改了主意?”
“不过幸好你改了主意,我不喜欢宪兵,那群高层都是不干实事的蠢货!只会倒卖物资鱼肉百姓,一件好事都干不出来!”
“调查兵团嘛……风险是大了些,不过我向来尊敬求知求真的人。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已经去过壁外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美吗?真的一个人都没有,是这样吗?”
“我小时候好奇去看过几次调查兵团回城,看那阵仗,壁外的确很危险,每次他们都损失惨重……”
“你呢?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说起来,我父亲也很挂念你,他以前总觉得你怯生生的,但自打你去做训练兵起,他就对你刮目相看了,说尤利西斯家的小姑娘也有一副不落俗流的倔脾气~!”
或许是太久没见,她一见面就放起了连珠炮,话里话外都是真诚与关切,对你的情谊也丝毫没有被时间冲淡。安洁莉娜是当之无愧的贵族,结识她是你在社交圈唯一的收获。她的家族是王都赫赫有名的显贵,近百年来一直保持着相对独立,声望随着岁月的累加有增无减。
但此刻,除了荣幸和自豪之外,还有一丝愧疚萦绕在你的心头。相比她的真诚,你的拜访却带着目的。
你这次回家的主要任务有三个——
如埃尔文所料,罗沃夫近期又下令索要调查兵团的人员名单和接下来的作战安排,想必正酝酿着大动作。在商榷后,蕾伯蒂将经过埃尔文“精心修饰”的情报送到了山姆·穆勒手中。
制造兵团内部混乱的假象并不难,第十九次壁外调查还卡在审批中,不等上头安排,你们主动将人手派到各地,去执行那些琐碎繁杂的任务。
当然,这也是提前商量好的,那些外谴人员分布在玛利亚和罗赛之墙内,看似零散,但实际上相距不远,如有意外,将他们沿途召回也十分便利。
现在的问题在于,兵团的资金是真的有些吃紧。虽然还不到捉襟见肘的程度,但罗沃夫明里暗里的打压确实给你们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这就是你的第一个任务——拉赞助,并且是以个人的名义。
你的养父一心扑在生意上,对王政府和三大兵团之间的纠葛敬而远之。出于这点,能获取的家族支持格外受限,无奈之下,只好厚着脸皮求助于儿时的好友。
于是便有了你和安洁莉娜的会面。
第二个任务,是关于蕾伯蒂的妹妹。
你知道,罗沃夫最终会垮台,但由于这次你们的行为变动太大,很难保证后续的发展。
你已经下定决心,如果中途出了岔子,就是拼死也要把伊柳塞拉抢回来。但在那之前,必须给她寻求一个足够强大的庇护。
尤利西斯有的仅仅是贵族的头衔和相对雄厚的经济实力,在声望、权力等方面都处于边缘。但雷洁德家族是壁内有名的望族,即便是贵族中较为稀少的革新派,也一直维持着难以撼动的影响力。
作为伊柳塞拉的归宿,再合适不过了。
“唉……看来我亲爱的朋友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好伤心啊……”
年轻的家主具备一双洞察人心的慧眼,她长叹一口气,伶俐的眉眼瞬间耷拉下来,使你心间的愧疚达到顶峰。
“抱歉,安洁莉娜……我……”
“我大概能猜出你的来意,不过,在正式开启谈话之前,我希望你已经想好了说服我的条件~”
“啊、啊?什么?条件?”
安洁莉娜合起羽毛扇,扇骨在你耳边唰啦一响。眼前,那张精致的脸上失落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和善却又不是精明的笑意。
这么一问完全把你整懵了,老实说,你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有和安洁莉娜“谈生意”的一天。
“怎么?我亲爱的小尤娜~不会来拉赞助连条件都没想好吧?”她用扇子挡住扬起的唇角,眉眼弯弯像天边的明月,“你知道的,雷洁德家是贵族,也是生意人。身为家主,我做事不可能不计后果。”
“这么说或许有些失礼,虽然我敬重所有求知者的精神,但从客观上来说,调查兵团可是壁内出了名的烫手山芋。”
“如果没有相应的回报,或许这件事我还得再考虑考虑。”
“……”闻言,你的手心沁出一层薄汗。
倒不是因为措手不及,事实上,在离开兵团前,埃尔文单独约谈过你一次,就是专门为了应对这个问题。
他先是扯了一堆有的没的人际关系,在看到你兴致缺缺,甚至昏昏欲睡的反应后深深叹了口气,直接向你告知了标准答案。
当时你对他的言论不以为意,不是不认可他的说法,只是觉得这套说辞大概率不会派上用场。
现在是843年,安洁莉娜只有19岁,虽然能力出众,但在轮回的你眼中,这个年龄段的你们仍是孩子。孩子之间的友谊是最纯粹的,更何况你们年少相识,凭着对她的了解,你认为安洁莉娜应该不会向你索取回报。
然而,她谈了。
就算再年轻,但百年世家的家主,从不下没有收获的棋。
“因为……立场。”垂落身侧的拳头攥紧又松开,你有些艰难地复述着埃尔文的说辞,抬眼看向安洁莉娜的眼睛。
“雷洁德家族虽为贵族,但向来偏向革新,在立场上与调查兵团处于同一阵营。”
“相反,那些绞尽脑汁阻碍调查兵团的势力,在本质上是惧怕新事物的守旧派。虽说碍于雷洁德的声望,表面上与其井水不犯河水,但只要留着,他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成为引燃导火索的火星。”
“这次合作将在完全保密的前提下进行,如果失败,绝不牵扯雷洁德半分,但如果成功,就能除掉一个我们共同的敌人。”
一阵沉默,安洁莉娜的双眼依旧眯着,只是其中的笑意已被探究取代。
“另外,我以个人名义向你担保,”你咬咬牙,在埃尔文的答案后擅自加上了一句,“这次行动,我们会全力以赴,换一个成功的结局。”
“噗……”对面传来一声轻笑,见你一脸凝重,安洁莉娜瞬间破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还当真了?一本正经的,我和你开玩笑的~”说罢,她拉起你的手,又拿扇子轻轻点着你的额头,神色认真而温和,“行啦~别愁眉苦脸的,免得一会儿伯父伯母还以为你在我这受了什么委屈~”
“不用顾虑那么多,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你知道,雷洁德和其他贵族不一样。”
“不瞒你说,家父和我最近也都有意,为士兵们提供一些医疗、后勤上的助力。”
“只是壁内势力此起彼伏,即便是我,这种时候也不能太过招摇。”
“但既然你敢如此担保,那我相信你的决心,如果能有办法帮到你,我一定会尽全力而为。”
你当然知道她的家族与旁人不同。
史托黑斯虽毗邻希娜之墙,但作为“瓮城”处境尴尬,这里的居民既划不进希娜之墙的上等人范围,却又似乎比罗赛之墙的平民要高上一等。
独特的地理位置造就了瓮城的混杂性,贫富差距极大,富裕阶层与市井流氓处于同一片天空下。正统贵族大多不屑于在此生活,但雷洁德作为壁内首屈一指的世家,已经在此安居了几十年。
和你家一样,这一家族也有着经商的传统。树大招风,历任家主都恰到好处的控制着生意的规模,但多年积攒下来的资源和人脉,或许连那些顶尖富豪都望尘莫及。
混杂性意味着更多的机会,与尤利西斯为贵族圈所不容的无奈不同,雷洁德是自愿进入史托黑斯的。这个家族的每一位成员,都在追求着更加饱满的人生。
体温通过手掌传递而来,她的手是那样白净细嫩,和你长期训练布满薄茧的手截然不同。
但那双手的主人温柔而强大,以看似柔弱的姿态周旋在暗流涌动的权力场域,在那份游刃有余的背后,是旁人无从想象的艰辛。
她的强大,不在于力量,而在于心。从某种意义上说,你与她截然相反,多年的士兵生涯充分磨练了你的身体,却没能历练出一颗强大的心脏。
在她府上用了午饭,直到下午四点,你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几名宪兵从眼前晃晃悠悠地踱过去,态度闲散,嘴上还不忘对驻派玛利亚之墙的同僚投去几句冷嘲热讽——
“被派到那种穷乡僻壤就算了,听说前几天还接到命令去维护城墙。”
“维护城墙?那不是驻屯兵团的工作吗?”
“谁知道……上头的人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要我说,城墙有什么好维护的?都立在那几百年了,难道还能塌了不成?”
“那也未必,毕竟城墙防的是巨人,万一——”
“哪有那么多万一,外头那群巨人都没什么脑子,根本不可能攻进来!”
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那些闲谈让你想起如今还未到来的845年。
那一年,玛利亚之墙被攻破,上百匹巨人倾巢而入,希干希纳成了人间地狱,人类失去了超过三分之一的领土。
灾难并没有使人们团结一心,反而加剧了明争暗斗。第一次玛利亚之墙夺回战,实际上只是王政府的人口清理计划。毫无作战经验,只能以铲子铁锹为武器的平民被送往壁外,得益于人口缩减,壁内的物资勉强满足了剩余人类的生存……幸存者如同被圈养的家畜一般,在逐渐缩小的囚笼中苟延残喘。
“乌鸦嘴……”你望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士兵,哀婉而凝重。
一片雪花落在睫毛上,你抬起头,鹅绒一般的细小晶体正缓缓飘落,接二连三地停靠于你的头发、衣物、以及皮肤。
那些落在衣服上的雪花维持着晶莹的原貌,而那些不幸接触到皮肤的则瞬间化作水珠。你望着它们愣了好久,仿佛亲眼看着那些被派去墙外的生命,无声消散于危机四伏的旷野之中。
“啧,魔怔了一样……”你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将杂念全都摇出去,“回神!要记得你此行还有任务!”
“回来一趟不容易,难得的长假可不能荒废!”
“去其他地方转转好了~”
临近新年,不少商人都做起了烟花生意,这种稀有化学制品的价格多年来稳居高位。虽说希娜之墙每年都会有王政举办的烟火表演,但也有不少贵族自行购买烟花燃放,以此彰显家族的地位和财力。
更有甚者,还会有部分商贩提供类似订制的服务,以满足富人们的面子需求。
“唉……但是再怎么说,订制白天能看清的烟花多少有些强人所难吧……”你揉了揉太阳穴,心想那位准团长还真看得起你,上来就给你出了道难题。
“总之,先去问问看吧。”
“毕竟,尤利西斯家什么都缺,但就是不缺钱。”
提起裙摆,你久违地摆出一幅贵族小姐的架子。
崭新的小皮鞋踩在整齐的石板路上,像在演出一曲即兴的踢踏。
那一天,“哒哒”的响声回荡在史托黑斯区的街道和集市,冬日的太阳睡的很早,在第一颗星辰挂上夜幕之时,那首即兴的舞曲终于落下帷幕。
【目前可以公开的情报】(一个神秘的上帝视角)
“家主,您真打算趟这个浑水吗?”
在你离开后,雷洁德府的老管家向安洁莉娜反复确认着。从女仆,到女仆长,再到管家,这个年过半百的女人辅佐这一家族已近30年,如今兼任新一代家主的参谋,并深得她的信任。
“目前是准备趟了,这应该算尤娜踏进这一场域的首秀,我作为朋友,怎么说都得给她撑个腰~”安洁莉娜喝了口红茶,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一行行核对着这个月的账目。
“和我就别用这套说辞了吧?”老管家摇摇头,对家主的不坦率表示着小小的抗议。
“噗……哈哈哈~什么呀!”安洁莉娜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这是真心话!难道在你眼里我是那样唯利是图的人吗?”
“是真心话,但不是全部。”管家神色如常,为安洁莉娜将红茶蓄满。
橙红色液体缓缓摇曳着,澄澈的水面映出现任家主的面庞,却又在波纹中看不真切。
“嗯~还是瞒不过你~”年轻的女士拨弄着额前的刘海,手中的羽毛笔轻扫纸面,在稿纸上留下一个现在还不算人尽皆知的名字——
埃尔文·史密斯。
“除了最后一句,尤娜的说辞,大概率是这家伙提前排练过的。”
“以我的了解,调查兵团的分队长虽各有所长,但在和人周旋这一方面,都不算出众。”
“能了解到这个地步,显然不是等闲之辈。这只是一次尝试,若他们真能化险为夷,那与他合作,或许也不是亏本买卖。”
“那……那件事……”
“……”
管家欲言又止,安洁莉娜沉默了片刻,向来带着笑意的眉眼逐渐冷了下来。
“一码归一码,合作可以考虑,但如果真的牵扯到那件事……”
她顿了顿,思索片刻后,缓缓开口道——
“我会提醒尤娜的。”
“仅以一名局外人,兼好友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