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光照实在短暂。
傍晚的香波地居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这是玛雅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看见雪。洁白的,一尘不染的雪花扑簌簌的从上空飘落,没有雨水的那股急迫,它们只是慢慢的,寂静无声的拥向大地。
即使是在原来的世界,玛雅也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她竟是已经忘了,冬天原来是如此寒冷,仅仅只是把窗户打开一条小缝,冰凉刺骨的空气就顺着缝隙钻进了卧室,轻触在她鼻尖,让她无法入睡。
玛雅侧着身躺在床上,裹紧了被子,呆愣的望着窗外的风景和窗沿挂着的那个不断摇曳的铜质风铃。
没有太阳照耀的夜晚已被这场大雪反射出了一片粉紫暗蓝的色蕴,透过窗户和皑皑白雪,她仍能看见粗壮树茎后那一片已成为黑暗的海。
雷利的话已经在她脑子里转了一下午了。
实际上这根本也没有什么,毕竟她早已经承认了自己不会一辈子待在香波地,更何况下午她已经给了答复。
“等冬天过去,春天来临的时候吧。”她这样说,轻描淡写的。
春天的确是最好出海的时候,万物复苏的季节,冬天里狂暴肆虐的海浪也会减弱。
只是在这夜晚,她不断审视着内心翻腾的不平静,才忽然发现,原来,她在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凭自身意愿与渴望而离岛过。
先是来到这个世界后就随波逐流的去了海军入职,
干活干得昏天黑地,麻痹自己,
来这个世界一年多的时间居然数不出超过5个踏足过的岛屿,
从马林梵多出逃甚至也是被强迫的没有选择的,
如果没有天龙人,她估计还在海军总部干活干到死。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决定要出海,离开熟知的一切,去未知的海的那一边,寻找一个不确定到极限的未来。
玛雅在被子里缩了又缩,裹成了一个球。厚实绒绒的被子无法带给她温暖。她对那片深渊似的未知海洋感到不安与焦虑。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准备好了,但她也没有办法不出海。
对待生命无情又冷漠的那片海真的会赐给她仁慈吗?
咸咸水花从她眼睛里淌出来,玛雅拒绝承认是眼泪。可能是窗户的缝开的太大,风吹进来了。
太丢脸了。
可能是已经提前预感到前路的艰辛和一个人的渺小,见闻色同时加剧了这股感受,不断警告了她。
但是玛雅觉得自己非去不可。
她把被子压在脸上,努力排解心中翻箱倒海的焦虑。
成年人除了在被子里哭之外,还能在哪里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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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琪睁开了眼。
卧室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不断坠落的雪反射出的一点粉紫光影在胡桃木天花板浅浅晃动。
身下的床垫咯吱一声,身边的雷利已经坐起来了。
“你坐着吧,我去开门。”夏琪从床上下来,她这一侧离卧室的门最近。
她穿着拖鞋啪嗒啪嗒的走过去,还没有转动门把手,就听见走廊上慌乱跑开的脚步声。
“…..你跑什么?”她无语的一把打开房门。
走廊上那个裹着被子抱着枕头的小孩在走廊另一端满脸尴尬的干笑,“呃,上厕所…..”
“和枕头被子一起?”夏琪的视线从她乱糟糟的头发扫到下面肿肿的双眼和通红的鼻头。
小孩还在绞尽脑汁的找借口,“冷,冷的嘛,因为冬天….”
“刚刚怎么不敲门?”夏琪直接问她,看她眼珠子乱转的找借口,“唉?走廊太黑了,差点进错房门…..”
夏琪叹气,轻轻问她,“想进来吗?”
小孩顿时闭嘴了。
好一会儿,走廊另一端才传来比落雪声音还小的一声,鼻音重重。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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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打扰了……”
玛雅把自己裹成了球,跟在夏琪后面小心翼翼的挪进了他们的卧室。
她并不是第一次进来,平日也会进来翻雷利收藏的书。
但是晚上进来还是头一次。
一个不注意,头上又被敲了一下,“怎么,你第一天进来这里?”夏琪不跟她客气。
“哈,爱哭鬼玛雅。”雷利点燃了床头烛火,看清了她的脸。
玛雅撇着嘴吸吸鼻子,用膝盖爬上床,在雷利和夏琪脚边缩缩缩成一个被团不动了。雷利扯开了被她压住的被角,重新盖到她的被团上。
“谢谢…..其实我不冷。”她闷闷的声音从被团里传出来,“但还是给我盖着吧,我太丢脸了,身为一个二十多岁的人…..”
“但我也找不到别人了,不知道该怎么办。”玛雅在被子里的黑暗中闭着眼道,“说实话,我有点害怕。”
她不知道隔着两层被子外的两个人是什么表情,只是一气的接着说,“是不是挺可笑的?之前还信心满满的说有想做的事,然而临到要出发了却变成了这个样子。只要一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想到所有未知,想到…..不会再看到熟悉的面孔。”
说着说着,眼前不知道怎么回事连黑暗都模糊了,她强忍着道,“遇到了你们,我可真是太幸运了,我没有什么认识的人….. 香波地也是,因为你们在身边,所以我才不会觉得害怕。”
被子里一点空气没有,她说完这句话就必须要把头冒出来了。但一只手比她快一步将她的脸从被子里剥出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看到了雷利的脸。他粗糙的手指伸过来帮她擦掉了眼角的泪水。
越擦越多。
雷利视若无睹,不厌其烦的帮她抹掉,夏琪柔软的手指在轻轻帮她理乱成一窝的头发。
她的泪腺失灵了。
“玛雅,不要觉得你一定要去做什么。”雷利摸摸她湿润的脸蛋,突然对她说,“你是海贼养出来的孩子,不要觉得你一定要为了别人而做出什么事。这个世界可以很垃圾,反正也垃圾了好几百年了,现在或许可以因为你变好,但是你没有义务去把这件事当作自己的责任。”
“你要是想,也可以在香波地一辈子,只要快乐,我就会很开心,但如果你要出海,一定要为了自己出海。”
玛雅挪了挪,把头枕在雷利的小腿上,她想了想,“…..嗯,我明白的,其实我没有那么高尚啦,虽然的确有一部分动力来自于想要帮助受到压迫的人,但是我自己也是想出海的。”
“雷利叔和夏琪姐在海上航行的时候,一定见到过许多从未被别人看见的风景吧?”玛雅翻过身来,望着天花板,不由得有些向往,“这样的话,我也想去看看呀。去看不同的国家,人民,文化。一定会让我大开眼界的。或许会带回来更多的纪念品和新的故事。”
“我会很期待的。”夏琪笑了,她也躺了下来钻进被子里,“玛雅一定会认识新的人,遇见新的伙伴。大海是如此宽阔,你甚至会在这路上遇到将来的爱人也说不定。”
“对,不要害怕,玛雅。”雷利抚摸着玛雅的头发,“你会有新的羁绊,会有紧密不可分的缘分缠绕,你不会一直孤单一人的。”
“嗯。”玛雅裹着被子继续往前挪挪挪,离两人更近了,她不太好意思,“道理我都懂啦…不过出发前的焦虑是难免的嘛,我想,我想……”想要抱抱。
她有点难以启齿,干脆一掀被子,双手张开同时熊抱住雷利和夏琪。
“…借我点力量嘛,很快就好。”她闭上眼。
于是她被另外两双大手回抱,密不透风的,像坚韧延绵的树根。
“…..真是拿你没办法。”床头的烛灯灭了,黑暗中有人笑道。
“我还想今晚睡在床尾,你们脚后边。”有人在得寸进尺。
“好吧好吧。”还有人十分好讲话的妥协了。
“玛雅撒娇鬼。”
“雷利大叔臭脚怪。”
“唉?踢你下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