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怨恨,有人在纠结,有人在恐惧。
对于王皇后的死,李忠的情感是比较复杂的。尽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但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抑制的恐惧。
从亲母身死,被立太子至今才过去3年,不可一世的王皇后、位高权重的褚大人,甚至是不可撼动的长孙大人死得死,贬得贬,沉寂得沉寂。
这宫里人人都在称赞武皇后的贤德和宽厚,朝中大臣最激烈的时候将武皇后比作妲己和灾祸,尽管偶尔在家宴或宫中遇见武皇后,她并没有王皇后不屑隐藏的高傲和萧淑妃难以掩盖的鄙夷,却比她们两人更让李忠感到恐惧。
在李治说过“此子类朕”后,本就是惊弓之鸟的李治更是日夜辗转难安。他以为这是父皇在暗示他将鸠占鹊巢的太子之位交出。
于是,在蟒氏、枭氏赐死,郇王贬谪后没几天,太子李忠上书请求自废太子之位。他表示自己才能有限,自被立为太子以来,便日夜难安,唯恐行事失当,有损大唐威仪,难当太子之位。如今武皇后已立,五皇弟孝顺仁德,有父皇风范,实为太子之选。
李治阅之,遂召见李忠觐见,“太子之位,立长立贤。太子无错,何故上表自废?”
李忠惶恐跪拜,“太子是为储君,关乎江山社稷。儿臣自知不及五皇弟,难当大任。”
李治佯怒,“太子不可妄自菲薄,你如此做派,如何对得起朝廷诸公的极力举荐。”
李忠苦笑,“父皇,此一时彼一时,朝廷诸公举荐儿臣时,五皇弟刚刚出世,行为尚不可知。如今五皇弟长成,显有父皇风范,想来朝廷诸公对五皇弟更满意。”
李治看着李忠,沉默不语,半响才沉声问道,“你确实是不想做太子了?”
李忠跪拜在地,一脸真诚地看着李治,“父皇,儿臣确实是不想做太子了。请求父皇成全!”
李治叹息,“你先起来吧。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李忠这才松了一口气,一脸不做伪的解脱神色,再次跪拜,“谢父皇成全。”
李治看着李忠离开的背影,心绪有些复杂。这个孩子是他做太子时有的长子,曾经的出生也得到了先皇的欢迎。他还记得当时谨慎小心的自己看到父皇和众大臣酒酣时跳舞,也跟着难得放松。后来,这孩子渐渐被遗忘,再被关注时已经成了王皇后和那些外朝官争权夺利的工具。即便他是皇帝,一些时候对一些事也难以掌控。生于这皇室,哪里能独善其身?
李治心情变得有些低落,闷闷地处理完政务,便回到了淑景殿。他一进来,看见难得孩子们没有围着武皇后,便一脑袋扎在武皇后的怀里,也不说话,只是抱着武皇后。
武皇后看看四周,宫人们识趣退下。她温柔地抚摸着28岁的李治的后背,用哄2岁的安定公主的语气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李治在她的怀里蹭了蹭,让她身上淡雅温暖的气息包裹住自己,“媚娘,朕累了。”
武皇后柔声说道,“那陛下就什么也不想,在臣妾这里歇一歇吧。”
李治点点头。
武皇后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依旧温柔地抚摸着李治的后背,就像在告诉他,自己一直都在。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李治才从武皇后的怀里抬起头来,却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武皇后那含笑的眼睛。
“陛下好些了?”武皇后温柔地摸着李治的头发,轻声问道。
“嗯。”李治回答。他停顿了一下,“今日太子上表自废。”
武皇后只是听着,等待李治继续往下说。
李治看着神色不变的武皇后,“太子请求册立弘儿为太子。”
武皇后依旧一脸温柔地看着李治,没有惊喜,只有平静。
李治叹息,“朕说,他是朝臣拥立,又无过错,不必自废。”
武皇后给李治倒了杯茶水,递给他。
李治抿了口甘涩的茶水,“他依旧请废,只说不如弘儿。朕告诉他此事需从长计议。”
两人沉默片刻,武皇后才开口说道,“太子本是局外之人,被迫卷入争斗,胆战心惊,恐怕惊惧,可以理解。”
李治叹息,“生于皇室,如何能是局外之人。”
武皇后感叹,“农家三亩薄田,兄弟多了,尚有争斗。这偌大的李唐江山,势力交横,形势逼人,身不由己。这太子是李家的孩子,也是天下的储君。”
李治不再多言,岔开话题,“弘儿近来如何?”
武皇后却是未语先笑,随后长叹一声,“弘儿确实还是随了陛下。”
李治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武皇后略带苦恼地回答,“这孩子近来因郇王丧母很是难过。”
随后,她面露犹豫,一副不知该不该说的样子。
李治催促,“媚娘,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说的,直说便是。”
武皇后这才说道,“跟着他的小太监说,弘儿还想去安慰郇王,却被郇王的眼神拒退。那小太监也是护主,转头就向臣妾告状。”
李治饶有兴趣地听着,“哦?那媚娘是怎么做的?”
武皇后继续说道,“臣妾哪能听信宫人的一面之词,当然是唤来弘儿询问。”
说到这儿,武皇后又是苦恼,“弘儿却说,他四哥丧母悲痛,又惊扰了父皇而被处罚,心情肯定不好。所以,他可以理解。他甚至还想着,等他四哥心情好了,再去和人家说话,告诉人家不是一个人,还有父皇和兄弟在呢。”
李治闻言,心情开朗,哈哈大笑,“这孩子确实是随了朕。”
武皇后佯怒撇了李治一眼,“臣妾一问起弘儿功课,弘儿说起仁爱来就滔滔不绝。现在好了,他确实是知道仁爱了。那些蒙师们除了仁爱,都不教他别的吗?哪天被欺负了,看陛下还笑不笑得出来,反正臣妾是笑不出来了!”
李治揽过武皇后,温声安慰着,“媚娘何必担忧,他父皇是当今天子,母后是一国之母,谁敢欺负他?”
见武皇后还是绷着脸,李治继续哄着,“媚娘放心,朕明日就和那些蒙师好好聊聊,弘儿未来身负重任,可不能只懂仁爱。”
武皇后这才面色和缓过来,愿意笑脸对着李治了,“陛下这么说,臣妾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