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的八月暑气未消,大街上随处可见还是穿着短袖的路人。
南方城市的夏天总是潮湿又闷热的,前两天下了场大雨,地面湿漉漉的到现在都没干。西城二中的校门口是一条老旧的人行道,铺砖的,零星穿着校服的学生在人行道上走。
两旁划满刻痕的墙上糊着一层又一层的报纸。
越临近校门口,这片涂鸦了一半的老墙壁上,各种小广告满天飞。
——大师算命!一分钟就能知道你姓什么!
——强效回心转意符今日打折,五块一张,学生证打八折!
——重金寻爹!符合要求者来:年龄不限,王者段位最低星耀!
最后一条广告还附上了一张五连跪的截图。
上面有一行让人泪目的广告语:
“助力峡谷振兴,点亮万千儿童的梦!”
“爸爸,你在哪里……孩儿在王者峡谷好想你……”
知了没完没了的叫。
午休的点,二中的校门开放半小时,供学生们到门口的小吃街买中饭。
不少穿着校服的女生坐在奶茶店里,偷偷拿出手机刷空间。此时,西城二中的校园墙已经被一张偷拍的照片给刷屏了。
西城二中告白墙:wocccc,兄弟萌,今天中午学校门口停了一辆劳斯莱斯啊!有图有真相,这是哪家的公主少爷亲自来读书了?
评论跟了一排:
“6666。”
“看到了,车还停在那儿呢。”
“小道消息说是转学生,好像转到高二实验班!”
“实验班?什么富二代想不开高二转到我校实验班,多活几年不好吗……”
……
告白墙的劳斯莱斯照片被转了一千多条,始作俑者却浑然不觉。
夏衾背着一个黑色的空书包,右手边一个行李箱,安安静静的站在教务处门口。
打眼望去,是个清瘦的少年。身材挺拔,但目测不到一米八。头发偏长,只是架着一副笨重的黑框眼镜,遮住了大部分颜值。
如果仔细观察,不难发现是个惹眼的有些过分的帅哥。
微信不断地跳出消息,是他北京的发小闫曼女士——身在千里之外的北京都操不完的心。
语音消息一条一条的发,每条都超过六十秒,夏衾垂着看了眼,压根不点开,面不改色的回复:[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就???]
闫女士看到他的回复,连发了三个黄豆愤怒的表情包。可见其怒火之大。
[你听听我上一条语音说得什么??]
夏衾点开来,闫女士标准的北京儿化音被播报:“妈妈的妈妈叫外婆,请问爸爸的爸爸叫什么?”
夏衾:“……”
“你有病。发这个给我干什么?”
闫女士义正词严:[为了测试你有没有好好听完我的语音。]
夏衾再一次发送了六个点过去。
闫女士锲而不舍的发消息,这回都是打字了:[衾哥,你别担心。虽然你的人转学去了西城,但是你的魂魄与精神永远留在了我们伟大的首都十三中!]
夏衾懒得理她:[说人话。]
闫女士:[人话就是好好照顾自己,姐们儿等你杀回北京!]
闫女士犹豫了一下,又说:[游醒在你退学之后一直打听你去了哪里,但我们都没跟他说,因为渣男不得house,舔狗也是(黄豆微笑)]
猝不及防看到前男友的名字,夏衾神情顿了顿,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哪怕这个“前男友”诬陷他作弊,宣传他“同性恋”,害得他被退学,从首都流放到这座名叫“西城”的南方城市。
夏衾的性格似乎从骨子里透着一股薄凉和淡漠,对人的不信任也一同刻在了DNA里。游醒这么做,他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同样也不觉得伤心难过。
天生的冷情给了他一股由内而外散发的,不好接近的冷漠气质。用闫女士的话来说,就是长得看起来像恨了全世界,路过的狗都要被他踹一脚。
微信对话框里,闫女士已经开始生硬的转换话题,变成一些关心他吃住习惯的内容。
“嗡嗡”几声,新的聊天消息跳出来。
来自于一个备注为“妈”的账号。
[到学校了吗。]
[何主任会接待你,别惹麻烦。]
[看到消息马上回我。]
比起好友的关心,自己这位亲妈说话就显得格外不客气,甚至透露着一丝距离感。
夏妍一连发了好几条消息,估计是觉得语气太过生硬,最后又不自然的补了一句:“你一个人出远门不安全,妈不放心多问几句。尽快报道,你蒋叔叔的时间很宝贵,他到西城出差已经很累了,还要特意来送你——”
语音被夏衾骤然掐断,他懒得继续听夏妍说什么,单手打字回了个:[知道了。]
蒋叔叔全名叫蒋权,是他名义上的继父。夏衾对父亲的概念不是很深刻,毕竟如果一个人在短短十七年人生中就换了四个老爹,任谁也不会对这个职称有什么深刻的感情。
假设要给“你以为四海之内都是你爹啊”这句话挑选一个最合适的人,夏衾觉得自己当之无愧。
记得蒋权,是因为这人在夏妍一众的候选人中,官最大,钱最多,目前在岗时间最长。
校门口的劳斯莱斯,就是他第四任继父雄厚的资本。来之前,蒋权已经打点好了西城二中上上下下所有的相关人员,临走时拍了拍夏衾的肩膀:“好好读书,过段时间叔叔跟你妈再来看你。”
“不用了,有什么事儿就漂流瓶联系吧。”
“转告我妈要是想我了就打我号码,还是建行的没有变。”
蒋权着实无语了一阵,端着中年男人长辈的态度开口道,一说话就是爹味十足:“小衾,你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吗?”
好歹相处了有一年,依然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夏衾微微惊讶:“怎么了,英语说也行。”
他一本正经道:“good byebye SB,China CCB(中国建设银行)number is——”
为了节省时间,夏衾决定只挑重点的翻译,阿拉伯数字干脆就用手比划,形象生动的打了一串手语。
单手比划到银行卡数字第六位的时候,蒋权终于受不了这个神经病了,以至于都没有听出夏衾夹叙夹议的中式英文中还夹杂着一个骂他的“SB”。
男人气急败坏的转过身,拂袖而去。
走远了,夏衾听到蒋权的助理念叨他。
“没心没肺的,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蒋总,您还年轻,跟太太再要一个吧。”
夏衾挥手:“加油啊叔叔,这么爱做爹,一定能当上真的爹。”
“砰”地一声,回应夏衾的是狠狠关上的车门。
夏衾把人膈应够了,才收回视线。
其实蒋权的助理说得没错,他就是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但是他也没有求谁养他吧?
上赶着给自己当爹,也不想想——
这么优秀完美的儿子,他生的出来吗?
想当自己爹的人都从西城排到法国了。
夏衾不习惯地推了下黑框眼镜,拖着行李箱往政教处走。
负责带他报道的是政教处的何主任——个子矮,但是嗓门奇大无比,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浓缩才是精华。
地图上显示,要去政教处还得穿过一个长长的校前广场。
夏衾拖着行李箱走的时候,正好是上课时间。校前广场没多少人,但有不少值日生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在西城二中的校园墙上出了名了。
人设是亲自来读书的世界第一有病王子殿下,还有个开劳斯莱斯的富豪老爸。
夏衾没有多看周围的风景,对于这个自己即将就读的学校也并不好奇。
因为夏妍总是改嫁的缘故,夏衾在每一个城市都不会呆太久。去哪个城市读书,取决于夏妍又在哪个城市找到了新男友。
义务教育九年里读了十三个学校,转学频率高的可以去申请诺贝尔转学奖,由美国五星上将麦克阿瑟为其颁发奖杯。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夏衾已经来到了政教处门口。
这几天西城的温度再创新高,达到了四十度的高温。政教处开着空调,半掩着门,夏衾敲了敲门,政教处的大门自动打开了。
冷空气扑面而来,吹散了他心里那股燥热。
空调风呼呼的吹,看得出来挺老旧的。
房间坐北朝南,正值上课时间,整个政教处空荡荡的,有点泛黄的琉璃玻璃窗上是青葱碧绿的爬山虎,典型的西城风格。
夏衾扫了一眼屋内,只有一个年轻的男老师坐在靠右的位置上奋笔疾书。
“您好。”夏衾礼貌开口。
年轻老师听到动静放下笔,抬起头。
夏衾这才注意到——这老师真是年轻的有点儿过分,而且长得还挺帅。
头发不短不长,刚好能露出光洁的额头。桃花眼也很有辨识度,眼尾有点下垂,就是气质看着不像个教书育人的老师,反而有些混不吝的痞气。
“哎。”这人道:“你好,同学你是……?”
声音也挺好听的,不是那种故作低沉的气泡音,干净清亮的像冰块掉进了玻璃杯,还带点儿磁性。
“我是今天来报道的学生。”夏衾乖巧的称呼:“老师。”
“……?”年轻老师指了指自己,有点儿惊奇:“你叫我老师啊。”
“?”
夏衾微微迟疑。
“啊,对对。”年轻老师站起来,一米八七的身高很有压迫感,痛心疾首道:“没事儿,我就是太感动了!像你这样懂事有礼貌的学生不多了,现在的学生,没有一个是肯叫我老师的。”
年轻老师边说边走过来,很友好的问:“哎,这位同学,你需要什么帮助吗?老师生平一大爱好就是乐于助人。”
夏衾看了眼热情洋溢的年轻教师,觉得有点儿古怪。
他是听说过西城人民热情好客,难道西城的老师也热情好学吗,学生的学。
“怎么不说话,有伤心事啊。”年轻教师语重心长,说出来的话却很欠打:“有心事别藏着,说出来老师也开心开心。”
“……”
夏衾更不想说话了。
“对了,你不是说你新生报道吗。几班的?”
“高二七班。”
“巧了吗这不是。”年轻教师和他勾肩搭背,宛如一对刚认识就一见如故的好兄弟。
夏衾冷着脸躲开。
这老师却没有一点儿被嫌弃的b数,还在那儿滔滔不绝:“我也七班的。”
“你在七班教书?”夏衾顿时有点儿绝望,由衷的希望这二逼老师教的是体育,免得耽误他考清华北大。
“有问题吗?有问题以后课堂上可以多问问老师。”
……
夏衾现在只有怎么立刻转学这一个问题。
好在何主任的出现制止了夏衾这个刚萌芽的念头。
跟何主任一起来的,还有他标志性的大嗓门:“谢星澜!我让你在政教处抄书,你站起来干什么!我看你这学期的学分又不想要了吧!”
谢星澜恢复了一秒正经的站姿,声音懒散道:“报告,何老师,我正在认识新同学呢。”
“还认识新同学,你认识的怎么样了。”何主任冷笑一声。
这种冷笑不代表老师讨厌这个学生,相反,是很喜欢这个学生才会有的熟稔自然。
“说实话,我感觉我们俩的关系已经开始有点暧昧了。对吧,新同学。”谢星澜看向夏衾。
夏衾:……暧昧你大爷。
开学第一天,打架违反校规。冷静,冷静。
“暧昧个头,你少给我欺负同学,去去去。”何主任早就习惯谢星澜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
“你就是新生吧,跟我来。”何主任对夏衾道:“我先带你去高二七班。”
夏衾面无表情的拖着行李跟上,刚走到门口,又被人勾住了肩膀。
“同学。”刚才厚颜无耻冒充老师的罪魁二逼,没有一点儿愧疚的样子,露出仿佛很真诚的表情开口:“不好意思,我刚真不是故意的。”
嗯嗯嗯,你是故意不小心的。
“正所谓误会是一段美好的缘分开端,我感觉你挺合我眼缘的,交个朋友怎么样?”
谢星澜伸出手想要和他握手言和,微笑时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重新认识一下,我姓谢,谢星澜的谢,星是谢星澜的星,澜是谢星澜的澜。”
夏衾看着他,然后看了眼肩膀上的手,抓住他的手腕硬生生的扯下来,彬彬有礼道:“我姓夏,下面我对你有一句脏话要说的下。”
“单名一个衾,衾你现在立刻滚出我的视线的衾。”
这脑子有病的帅二逼听完,不仅没滚,还情不自禁的鼓掌:“好6的谐音梗,我输了。”
夏衾忍无可忍:“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