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警方并没有告诉他们张济在哪出事的,但要找到地方并不难。
小县城里一点事都传播得很快,甚至都不需要打听,方策和钟余生下楼找个人多的地方买个东西,就能听到风声。
方策看着钟余生掏钱包付款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跟江山文报平安。
他低头编辑短信。
其实他真的不想怀疑江山文。
因为江山文对于方策而言,是很不一样的。他和江棋全、严婧一样,可以说是很早,也可以说是在潜移默化中,早就被他视作家人了。
但方策的理智又告诉他,这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
甚至他已经开始以犯罪心理去分析江山文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江山文和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小策别怕,有我在呢”“没事的,小策,我会保护你”“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诸如此类的话。
其实方策也是早有觉察,他发现江山文很喜欢“责任”“被需要”,所以他一直把自己包装得很弱势,仿佛这么大人了,连一个水瓶盖子都拧不开,还得让哥哥帮忙一样。
方策从来没有想过这有什么不对,他想要温暖、正常的家庭,但他不是这样的人,那他就只好把自己变成能得到这样的家庭的人了。
反正当弱者也没有什么不好,他很愿意当永远需要被保护的、无法飞翔的雏鸟。
但是……
山文哥真的会因为他其实不需要他保护,所以干脆折断他的翅膀么?
精神病院…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去处。
如果他被监管在那里面,到时候能来探监的就只有山文哥他们了,老师身体不好,要不了几年,能来探监的就只有山文哥,他和外界一切的联系都构建在山文哥之上。
山文哥想让他知道什么,他就知道什么;不想让他知道的事,他也不会知道。
之后再想点办法,说他情况好起来了,或者让他在精神病院闹出什么动静,说让他接回家把他关起来监管……
方策攥紧了手里的薯片袋。
“嘭”地一声,气体受到压迫,薯片袋就直接炸开了。
钟余生回首,借着橙黄的路灯看见方策冷郁的眉眼,便扬了下眉,有些意味不明:“怎么?终于发现江山文的异样了?”
方策抬眸,他看着钟余生,语调冷漠:“我跟你一起行动不代表我信任你。”
还是那句话,这一切也有可能是钟余生布的局。
至于为什么和他一起行动……把钟余生放身边看着,总比放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要好。万一他对老师一家下手呢?
钟余生从一开始就认出来了他,却一直没有说,每次对他的态度都那么差,不就是因为他见不得他过得好么?
钟余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随便你,证据和时间会证明我的立场的。”
他们一个吃着薯片,一个吃着冰淇淋,从市区走到郊区,也不过就半个多小时。
钟余生掏出了新买的手电筒,才打开,光就晃到了底下的警戒线,还有警察站岗。
方策停住了脚步,喃喃了句:“果然是这里。”
钟余生偏头:“又有故事?”
“……这里很适合抛尸。”
方策借着他的手拿住电筒,光朝着他们视野盲区的一处照过去:“那边有一个很陡的斜坡,只要用小拖车把人推到这边来,然后搬到坎上,用力一推,百分百会滚进湖里,不会有半点偏差。”
更重要的是……
“我在论坛上写了我家这边有一片没什么人来的郊区有这样的地方。”方策面无表情:“更详细地描述了那个坡和可以怎么丢下去。”
钟余生不是很意外:“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随便在网上发泄情绪。”
方策没有理他。
他在想,犯人完全按照他的帖子里的内容作案的话,应该不是巧合,那无论是不是江山文…他们是怎么锁定他的帖子的呢?
他经常在匿名论坛发泄情绪,因为怕江山文知道,所以在江山文眼里,他是根本不知道什么论坛社交网站,也根本不会玩的。
方策从不会跟江山文提这些事。
他每次用完电脑也会删掉记录的。
但是……
方策知道,玩电脑厉害一点的,就都有办法查询到他的浏览记录。
可他每次用电脑不是借楼下小卖部就是借江山文的……山文哥会去专门恢复他的记录吗?
如果江山文真的是幕后黑手之一,的确有可能。
方策深呼出口气,背靠上护栏,第一时间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了。
钟余生瞥他一眼:“很郁闷?”
方策看向他,钟余生又用那种似乎不着调的语气跟他说话,但说实话,比起之前带着讥嘲的冷言冷语讨喜多了:“你没必要郁闷,人生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厄运降临就是没有缘由的。”
他稍动,方策以为他要来一句什么提起当年的案子,往他心上扎刀子时,钟余生说出口的话却是:“我们能做的只有在问题来临时先解决问题,去想为什么的功夫,不如先拿来解决问题。毕竟世上不是每一个‘为什么’都能得到答案,纠结原因是徒劳的。也许问题解决的时候,你就能知道为什么了;也许问题解决的时候,你也就不在意为什么了。”
方策眸色微动。
南方夏日的风是炎热的,扑面而来的干燥让人总是会有一种难言的窒息感。
可方策和钟余生就像是两个怪物一样。
一个长袖,一个高领衣,靠在护栏上,在无人的郊外,和蝉鸣虫声作伴。
钟余生低头看着方策,神思微微散了两秒。
从十一年前开始,那时候他十一、十二岁,他第一次见到方策,他就觉得方策很漂亮。
那种漂亮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比奢侈品店里的橱窗摆放的瓷娃娃还要精致。
如同人偶一般,而且还是带着恶魔之力的人偶,蛊惑着人去触碰接近,不自觉地就想要跟着他走。
这么些年,方策长大了,身上的魔力却没有少一点。
也许他自己并不知道,只要是注意到了他的人,就很难不被他吸引。
他就好像是一个潘多拉魔盒……但在钟余生看来,方策没有罪。有罪的是那些控制不住自己欲望的人。
方策:“你不愧是学这个的。”
面对方策的冷言冷语,钟余生也并不意外,他笑了下:“谢谢你对我的认可。”
左右有些事一时间也想不明白,钟余生就问他:“听说你想报投资专业?”
钟余生在北方的最高学府,他们学院专门为金融经济开设了学院,还是很重视这一专业的。
方策嗯了声,也没瞒着。
如果钟余生真的不是那个幕后黑手的话,那他就是他的学长了——虽然不是一个院系的,但是是同一所大学。
“为什么?对赚钱很感兴趣?”
“这世上有人会有人对赚钱没兴趣么?”
“有啊。”
钟余生随意道:“我就没兴趣。”
方策突然想到江山文说钟余生是“被放弃”了的事。
他看了眼钟余生,看着不像不高兴……是真的被放弃么?
不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方策压根没有过多关心,只是道:“我反正很有兴趣。”
他说着,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马路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着的一辆小轿车:“我以后要赚钱买比那辆车还要好的小车。”
小县城里这种小车少,所以当然惹人注意。
钟余生跟着看了眼,若有所思:“你跟江山文说过这类话吗?”
又聊回到了案子上,方策也没瞒着:“当然说过。”
他不仅说过,还说自己要赚很多的钱,以后养江棋全和严婧,逢年过节就要给山文哥发大红包。
他还说,以后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江棋全和严婧都笑着说他以后就是方大老板了。但山文哥那个时候也没有流露出不悦或者什么一样,而是很温柔地笑着跟他说:“那我可等着小策你发达了带我吃香喝辣。”
不会是他的。
方策冷静道:“你不是也说了么?山文哥没有作案时间。”
“可我不相信你有第二人格,你自己不是也不信么?”
就是因为怀疑第二人格的真实性,方策才会总是在不自觉地剖析江山文的心理。
因为……如果他真的没有第二人格的话,江山文高低也是个从犯。
为了把他送进精神病院…为了囚.禁他?
钟余生又说:“你知道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吗?”
方策看他,钟余生淡淡:“他跟我一个同专业的学弟玩得不错,那个学弟刚好和我是一个社团的,见了两次,我就和他认识了。”
“在我们才熟起来后,他就问了我一个问题。虽然他说他只是好奇,但是现在看来,这个问题挺耐人寻味的。”
钟余生:“他问我普通人吃长期□□神类药物会怎么样。”
方策:“……”
他面无表情:“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而且我也不是普通人。”
“退一万步来说,你就算真的需要精神类药物治疗。”钟余生冷漠道:“那也应该检查后由医生开,而不是自己瞎吃。你吃了多长时间的安.眠药?”
方策:“…张济开始来骚扰我不久后吧。”
总是梦到那些场景,睡得不安定,也就慢慢不敢睡觉了。
山文哥看出来了他的精神状态不好,就问了怎么了。方策说压力大,睡不着,山文哥便说他想想办法。
方策不是不知道安.眠药吃多了不好,但是睡不着真的让他很痛苦。
可睡不着究竟是因为张济,还是因为那些旧事,又或者是因为他自己…因为他清楚自己在他认定的新家人面前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张济的出现,让他开始害怕这份和睦被打破。
方策低下头,双手掌根撑了一下自己的双眼。
可到底还是被打破了啊。
他真的不想怀疑江山文。
因为如果江山文没有作案时间,那…那谁是他的同谋?还有谁这么了解他……
只有江棋全和严婧了啊。
而如果江棋全替江山文隐瞒了他那天回家的时间,故意说没多久就回来了呢?
不,不会的。
方策告诉自己,江老师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别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说好的不以恶先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