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尘看了两眼，足尖轻点，腾空而上落在树枝顶端。

一眨眼的功夫，那个诡异的身子就被扔在地上。

仔细一瞅，这确实是半个身子，不过不是真人，而是用白纸扎的纸人，上面涂了一层血，技术完全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至于那明灭的红光，就是一群萤火虫被困在玻璃瓶中，然后扯一根绳子拴在树枝上，萤火虫为了寻找出口躁动不安，引得纸人在空中忽上忽下，仿佛活了一般。

言尘蹲下，掏出刀子往纸人肚子上一划，刀刃锋利，刚触碰白布便出现一个整齐切口，一个活灵活现的血娃娃从裂缝中钻出，娃娃睁着两颗大眼睛，两行血泪往外流。

口中发出诡异的声音，恐怖阴森。

闻澈道：“纸人怎会动？”

言尘掏出手帕，擦干净手指，道：“有人。”

忽然，空中刮起一阵风，染血的树叶撒落在荒凉的小路上，覆盖住血红的娃娃和诡异的纸人。

天昏地暗间，有一道白影闪过，衣袂纷飞，透着一股邪气。

那道白影快若闪电，最终落在正对古树的一片湖面上。

言尘抬眸望去。

是沈苑，一袭白衣，于空中而立，她脸色透着非人的惨白，乍一看，宛若地狱走出的亡者。

闻澈惊道：“……沈苑？”

言尘盯了几秒，摇了摇头，否决道：“不是，她体内还有一人，气息很弱，应当是将死之人。”

骤然间，沈苑薄唇轻启，口中发出奇妙的声音，破云穿石，尖锐刺耳，她腰间的铃铛随着声音左右晃动。

随即狂风大作，湖面的水溅起几丈高，地面像一张白纸被硬生生撕裂，无数血手从裂缝中钻出。

血腥扑面而来，闻澈恶心的想吐，眼前一阵眩晕，只得弯下身子抓住言尘袖角，望着一地的血手，道：“这是什么？”

言尘怕闻澈摔倒，双手像钳子似的钳住闻澈双臂，回道：“炼魂咒，可以控制十里怨灵。”

沈苑眼眸猩红，声音愈发嘹亮，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更加阴森恐怖。

半人高的血手像吐着舌头的毒蛇弯曲而上，直勾勾朝闻澈腿上抓，闻澈抬眼望去。

地上的血手密密麻麻，像一堆蚂蚁聚集在一起，越聚越多，形成一道黑色屏障，几秒的功夫，言尘和闻澈就没有立足之地。

突然，有一个血手破土而出，正往闻澈腿上攀爬。

他转了两圈眼珠子，看向言尘时，忽然脸色惨白，抬腿跳到言尘身上，一只手指着地上的血手，一只手捂住胸口，凄惨道：“师兄，我怕。”

言尘被撞的后退一步，稳住双腿，有点不解：“嗯？”

闻澈嘴唇已经没了血色，颜色发青，他的双臂死死环住言尘的腰，颤声道：“怕鬼，怕血，怕黑……。”

一连串不重样。

言尘听出他声音很假，却依旧下意识去搂紧闻澈的腰，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躲开脚下的攻击。

右手闪出一道红光向四周劈去，地上顿时多出一堆被斩断的残肢，然而血手太多，像雨点般朝他们打来，又在几寸之地被斩于脚下，腐败味、血腥味弥天盖地，言尘抓紧闻澈稳稳落在古树上。

朝下看，血手涌动翻滚，乌泱泱一群直冲云霄，如雷贯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言尘腰侧的玉坠被震的左右摇晃。

血手宛若巨物，有的已经高达十丈，仿佛要拉他们沉入地底，和这群尸骸永葬。

闻澈看向下面，顿感头晕目眩，忙抬眸看向言尘，苍白着脸道：“师……师……兄，我怕高，我们……怎么下去？”

怕言尘不信，闻澈指尖加力，扯紧言尘衣袖，厚颜无耻道：“我真的怕高，没骗师兄！”

言尘：“……”

身为修士，每日在天上飞来飞去，怕高？

可惜闻澈表情并不像装的，言尘只觉这小子不去出演几台戏，万分可惜。

风太强劲，言尘被迫眯起眼扫向沈苑腰间抖动的银铃，那条银铃内隐匿一双眼睛，正躲在阴暗处回视着言尘。

言尘隐约觉得，见过那双眼睛。

当他仔细看时，那双眼睛却缩在银铃中。

言尘想了想，右手摊开，指尖漫出绯红般的光芒，那团光芒划破黑夜，由上至下直冲。

银铃和红光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沈苑被击的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嘴角吐出一口血。

她看着言尘，怨毒、狰狞。

言尘抬腿欲追，可是下一秒，沈苑消失了。

在她消失的那一瞬间，四周又恢复宁静。

二人随即跳下古树寻找。

在湖面附近寻到一座古井，周围长满杂草，是一块荒废许久的地方。

言尘弯下身子，附耳朝井。

古井下传来沉重的声音，凄厉、哀鸣，宛若忘川彼岸迷失方向的人群。

洞口不窄也不宽，一人绰绰有余，两个人有些勉强。

随后，言尘紧紧扯住闻澈衣袖，一阵天旋地转，两人同时落入井底，眸色皆一惊。

古井并非真井，而是一座可以容纳千人的暗红色洞穴。

里面除了被鬼操控的沈苑，还有几十张生面孔，他们僵着身子，目光阴犹如蛇蝎般歹毒，此刻，正一扎不眨地看向言尘和闻澈。

沈苑手持一柄弯刀，薄如蝉翼，反射出阴冷的光芒。

闻澈惊道：“失踪的几十人，没有死？”

言尘并不意外，道：“嗯。”

闻澈叹口气，道：“看来免不了一战喽。”

声音并无畏惧，反而有些兴奋，话毕，他看向沈苑，眉毛一挑，道：“阁下引我们来到此地，该不会想靠这几个酒囊饭袋杀我们？”

他不屑地打量一眼四周。

“杀你又如何？”沈苑捏紧手中的弯刀。

闻澈莞尔一笑，道：“我对杀人夺命毫无兴趣，我看小姑娘挺面善，不如回去喝一杯？”

“找死。”沈苑眸色一寒，手中力度加深。

白衣轻闪，沈苑的刀已经向闻澈刺去。

这把刀在离闻澈几丈处变得非常大，比人高，比腰粗，此等重量即便是七八个男人都扛不动，可她一个弱女子竟能挥洒自如。

想必那只鬼，修为并不低。

言尘将闻澈护在身后，右手红光和刀撞击发出铮的一声，周围的石头被强大的力量震碎，他的手却毫发无损。

“空指刃，你是修士？”沈苑手指发麻，嘴里吐出一口血，恶狠狠道：“又来一个修士，真是不要脸。”

闻澈轻佻道：“小姑娘，你讲点道理行不行？修士哪里不要脸了？我们修士不偷不抢不调戏良家妇女，简直品行端正态度良好，反倒是你这只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孤魂野鬼，不仅霸占人家身子，甚至捉那么多人引起恐慌，我看你才不要脸呢。”

沈苑眸中杀意更深，手中凝集全部灵力，大喊：“全上。”

古井刹那间怨念滔天，这次的怨气比原来强势，几十人蜂拥而上，朝两人发动攻击。

可是刹那间，沈苑体内涌出一道红光，刺眼夺目，充斥诡异之气。

言尘倒吸一口冷气，定定一看，那束光竟是一位红衣女子。

头发披在两侧，脸部经过大火焚烧，皮肉尽烂，早已面目全非，右眼被剜。

在阴暗潮冷的洞穴，看起来更加恐怖。

但她下一刻，便隐入人群中。

沈苑，在解除控制后，昏倒在地上。

闻澈指了指沈苑，道：“沈苑身体虚弱，我先带她离开。”

言尘点头：“小心。”

闻澈嗯一声，便将昏迷的沈苑安置在一块石头后，随后看向言尘，道：“师兄，需要我帮忙吗？”

“管好自己。”言尘回头督他一眼，前方有一块巨石，很硬很高，是可靠的容身之地。

闻澈眼眸蓦然一缩，道：“小心。”

一道黑影从言尘脸侧侧闪过，削肉剔骨，蜕皮蚀血，闻澈来回打量言尘一圈，见他无碍，才松口气。

言尘蹙了蹙眉，目若凉玉。

几十个被控制的子民正面色狰狞地冲上来，手中露出锋利的爪牙，面露杀意。

他们没有死，却已丧失意识，见人就杀，见人就砍，身为修士，杀人是大忌。

所以，言尘不能取他们性命。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寻到那只女鬼。

有一具黑色成人的影子从眼前略过，身躯高大威猛，言尘右手狠狠捏住他的头颅，往右一拧，影子的头咔嚓两声，随即咕噜咕噜滚在地上，伴随而来是更多的人、幻影以及枯骨，言尘不能杀人，只能杀枯骨，脚下碎掉的骨头越来越多，阴森森地铺成一条长路。

而人类似乎意识到言尘不会杀他们，一个二个不怕死般前赴后继。

有个胖子擅长用飞镖，上千个梅花飞镖从空而降，像下了一阵梅花雨。

这些鬼和人根本伤不到言尘，但若找不到那只鬼，和这群家伙打简直毫无用处。

言尘想用东西阻隔他们，手中却没有合适的法器。

恰在此时，空中响起一句话：“言尘，接刀。”

一柄绑着红尾的长刀从言尘划过，他稳稳接住。

垂眸一看，是沈苑方才握的刀。

再回头，发现闻澈正屈膝靠在石头后，一只手拖着下巴，朝他挑了挑眉。

言尘淡笑一声，心道：知我者，莫若澈也。

确保闻澈无碍后，言尘才将手指按在刀柄上。

一股浓郁的灵力铺天盖地席卷来，那柄刀扩大几倍飞入空中击中飞镖，像绽放开的火树银花，一团团，一簇簇，枯骨眼前昏花，尚未看清形势，一阵红光已从天而降，鬼魅以及人群顿时被困在阵法中，所有人人动弹不得。

言尘扫视一圈。

他很擅长看人的眼神，一只鬼和一个人的眼神绝对有不同之处，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他也能察觉到。

但这群人的眼神，有冷漠、有畏惧、有迷茫、有不知所措，是活生生的人。

如果他们没有被鬼控制。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躺在地上装昏的沈苑。

言尘心一冷，尚未转身，耳畔传来一道刺耳的声音，以及小孩哭叫声。

心知不对劲，猛然回头，意外的是石头后的闻澈早已消失。

抬腿欲追，但地面发出碎裂的声音，从地底忽然钻出一道高大的墙壁，直勾勾立在言尘面前，恰好将他和石头后的空间阻隔开。

言尘黑色的瞳孔如同漆黑的夜幕，深沉的可怕。

他凑近敲了敲墙壁，很厚，墙壁后也传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刻，言尘摊开掌心，顿时多出一柄画有凤凰图案的折扇，通体发红，火焰冲天。

修长清白的手指略过折扇。

折扇竟变成一柄巨刀，言尘握住刀柄，用力砍在石头上。

墙壁裂开几条缝，却依旧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