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江知醒的时候窗外正下着雨，噼里啪啦的声音砸在屋檐上，然后汇聚成水滴，落在泥土里。

王安坐在旁边守着他。桌上燃着的烛光摇摇晃晃，他撑着头靠在桌子上打盹，忽地一个惊雷吓了他一跳，手一滑，碰到了旁边的茶壶，发出巨大的响声。

这下瞌睡彻底被吓醒了，王安手忙脚乱的把碰歪的茶壶扶正，一扭头，就看见谢江知睁着一双眼睛无声的注视着他。

王安：“……”

他眼睛一瞪，差点被谢江知吓晕过去。

“王兄……”谢江知喃喃道，“我竟然没死？”

王安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死的差点是我！不是我说，你醒了就吱一声，这么干睁着眼睛吓谁呢？要不是我把你从碧云峰抗回来，你现在就要被雨淋死了。”

“哦……”谢江知道，“所以真的是禾……蘅芜仙君救了我？”

王安：“……”

合着你是对你兄弟只字不提啊？

他倒了杯水递给谢江知，“话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当时那场面看着太吓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堕魔了，要不是仙君救你一命，你早就死翘翘了。”

谢江知眼睛亮了起来，“所以真的是她救了我！”

他从床上坐起来，接过王安递过来的水，另一只手激动的拉住他，“你可以和我说说当时的情况吗？我记不太清了。”

可能是他眼底的光太过于强烈，王安多多少少也能理会他的心情。毕竟那可是只差一步就问鼎登仙的蘅芜仙君啊，他们这种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见不了她一面，更别说被她救了。

这要说出去都够吹一辈子。

他斟酌道，“当时的情况其实挺混乱的，只见你浑身是血，嘴里还吐血的倒在地上抽搐，半张脸都青了，看着就像活不成的样子。蘅芜仙君本来都要走了，结果折反回来，将手按在你眉心，不过一会，你就不抽搐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是挺神奇的。”

谢江知伸手想碰碰自己的眉心，但在即将碰到的瞬间又收了回去，脸皮泛着粉。

在心底决定一个星期都不洗脸了。

他把手里的茶一饮而尽，双眼放光的盯着王安。

“那你再和我说说，她当时是什么姿势？说了什么话？究竟是怎么按的？力道是轻还是重？离我多近？除了眉心还碰了我哪里？”

王安：“……”

他站起来，“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谢江知伸手拽住他，“你看我，差点就死了，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我就这点愿望，过分吗？”

“过分。”王安道。

谢江知伸手掏啊掏，把辛遥给他的灵石全给掏了出来，一把放在桌子上。

“过分吗？”

轰隆──

一道惊雷劈下，烛光在雨夜里晃了晃。

王安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不过分，你且听我细细给你道来。”

……

-

盛夏来的这场雨足足下了三天都未停歇，整个水云宗笼罩在一片稀薄的雾气中，空气里全是潮湿的水汽，青草的芬芳在漫延。

谢江知这三天没去吊猫。

雨这么大，后山泞泥一片，小猫爱干净，是不会去的。

上次炼出来的丹药他快吃完了。残次品果然是残次品，更别说是用边角料炼的，最多只能帮他压制毒性，解毒还是不太可能。

他这两天加班加点，终于赶出来两个木偶傀儡。

傀儡分阶，一阶为最高，他手里这两个因为时间紧，只是三阶傀儡。虽然阶级不是很高，但足够他暂时解燃眉之急了。

他下班回去的时候雨又变大了，雾气悄无声息漫延，四周白茫茫的一片。这种时候大家都缩在屋子里，没什么人在外面闲逛。

谢江知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终于给他找着了一件黑色斗篷。他披上斗篷，悄无声息的融进白茫茫的雾气里。

山下的小镇也没什么人，街上湿漉漉的，只有偶尔撑着油纸伞的行人匆匆路过，大部分店面都半掩着门，店小二坐在里面打盹。

谢江知整张脸被斗篷挡住，熟门熟路的穿梭在小镇里。最后经过一个拐角，一转身，眼前便显现出一个酒楼来。

他没从大门进去，而是走到偏门边，看着紧闭的偏门，抬手敲了五下，三长两短。

不一会，门从里面打开。店小二张望了一下，见只有他一个人后恭敬的垂下头，“里面请。”

谢江知跟着他走进去，绕过前面吃饭的地方，进到里面的偏厅里。

店小二引他坐下，给他上了茶，对他怪异的着装不闻不问，只是道，“您稍等，我去叫管事。”

谢江知便坐在原地等管事的过来。

他坐在位置上足足喝了一壶茶，店小二口里的管事才姗姗来迟。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发头带着些许花白，穿着藏青的袍子，身上带着潮湿的水汽。

他把手里的油纸伞立在门口，踏了进来，目光落在谢江知身上。

给他开门的店小二又适时的上了壶新的热茶，恭敬的倒了杯给管事。看了看，又给谢江知的空杯子里续了一杯。

管事没着急说话，只是坐在谢江知旁边端着茶轻呷一口。屋外雨声潇潇，屋内烛火明灭，谢江知半个身体掩在阴影里，不说话，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好一会管事才开口，“不知道友来我海云天是要做什么生意？”

谢江知从宽大的斗篷里掏出他雕刻的那两个傀儡，放在桌子上，往管事那边推了推。

“这个。”

管事侧过眼看了眼，在看见那两个雕得七歪八斜的木偶傀儡时嘴角抽了抽，神色不由得冷了下来。

“你这是在耍我？”

谢江知拉了拉斗篷的帽檐，将自己的脸遮挡得更加严实。“你上手摸摸看。”

管事虽然不悦，但看他镇定的样子，还是腾出一只手拿过一个傀儡。刚一碰到时管事怔了怔，拿着傀儡在手里来来回回翻看了两遍，才不确定的抬头看谢江知。

“这是……三阶傀儡？”

谢江知点了点头，“还未认主，启动的暗槽在后背。”

管事把傀儡翻过来，果然在傀儡粗糙的后背上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他打开暗格，顿了顿，塞了块灵石进去。

瞬间他手里的傀儡变成了一个和人差不多高的木偶人，脸上的粗糙的五官是胆小的人看见了都会做噩梦的程度。它安静的站在管事身后，等着他的命令。

管事心随意动，挥了挥手。那个木偶则凭空幻化出一把木剑来，朝立在一旁的矮几挥去，矮几瞬间就被劈成两半。

他眼神亮了亮，看向旁边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人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打量。

男人的脸被宽大的斗篷遮住看不见分毫，但身型颀长，姿态懒散的靠在椅子上，端着茶杯的手白净修长，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散漫。

“怎么样？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他顿了顿，笑道，“它不仅是三阶傀儡，而且一块灵石可以用三天，身上被我加刻了一道法阵，在关键时候能抵挡金丹后期的全力一击。”

管事道，“海云天的拍卖半月一次，前半月的昨天刚结束，道友若是想做生意，得等到后半月的拍卖了。”

“我不拍卖。”谢江知道，“我想你们直接买断。”

管事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谢江知叹气，“没办法，我急用钱。”

拍卖的话，海云天只从中抽取百分之二十的手续费。可若是买断，之后拍出什么样的天价都跟他没关系了。

谢江知自然知道自己雕出来的东西是什么水平，可等到下半月的拍卖，再加上走手续的时间，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了。

他等不了那么久。

管事看着眼前的木偶沉吟了一下，“若是买断，我只能给你市面上三阶傀儡的价格。”

谢江知这次倒是很干脆，“行。”

他顿了顿，道，“那再给我捎个东西呗？”

管事朝他望去。

藏在斗篷下面的男人微微扬了扬头，露出一截俊秀的下巴，在火光的摇曳下透着白，声音和之前的散漫相比，透着难得的认真。

“听说你们海云天的酥酪很好吃，捎个配方给我呗？”

管事：“……”

管事缓缓张了张嘴，“哈？”

谢江知以为他不愿意，苦口婆心的劝他，“大家都是生意人，我这傀儡虽然是三阶，但一看就和市面上的三阶傀儡不是一个等级的，我用三阶傀儡的价格卖给你，怎么看都是我亏，所以你捎个配方给我怎么了？”

管事：“……”

半个时辰后，谢江知拿着海云天赠送的配方，手里还提着免费送的一盒酥酪站在大街上。

雨势渐小，空气里带着凉意，街道两边屋檐上挂着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亥时的钟声刚刚敲过，很多店铺都打了烊，街上空荡荡的只有谢江知一个人。

他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从点心盒里摸出一块酥酪尝了尝。味道还可以，就是有些甜了，回去还能改良一下。

谢江知将点心盒子盖上，再一次感叹生意真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