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猥琐男最开始夺走霍序则的手帕到第二次扯掉霍序则口罩,霍序则不是没有提前预判到对方的行为意图,但他始终不动声色按兵没动。
因为他早就发现这间北部基地偏僻角落的公共厕所里实际上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没人在意地上不省人事的猥琐男,那人出手帮完霍序则,便立即躲瘟疫似的后撤开,霍序则倒还慢了对方一步。
霍序则看不见,却仍旧十分认真地扭头面向身后不知撤到哪里去了的人。
他蒙着白丝巾的脸大致对着那人可能所在的方位,过了不知多久,偏僻逼仄的公共厕所内默默“对峙”的两人中终有一人先败下阵来。
那人开口:“我认识你。”
似乎是在向霍序则解释自己出手介入的原因,又像是否认霍序则怀疑他也是想一起“玩玩”的人。
可惜霍序则听到这话并不太相信,这人在半路明明就跟上了他们,如果真的认识,对方为什么隐匿那么久直到最后一刻才现身,而且……
这个人声音,他不熟。
但霍序则还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礼貌解释:“抱歉,我看不见,请问您是?”
那人又是好半天没回话,霍序则摸摸自己的脸,觉得对方还是想一起“玩玩”的可能性更大。
而这时,身后距离不远处站着的人张口,霍序则刚听到了一个短促而模糊的什么“xing”的音,尚未辨析听清,又听对方改口:“这里很偏僻,联系你的朋友送你回去吧。”
霍序则藏在白丝下的眼皮微微动了动,这个人怎么知道自己在基地有“朋友”,而不是“家人”?
刑厄看着面前一脸茫然的人,目光晦涩别开了眼。
霍序则,他们高中校园曾经的天之骄子。
刑厄高中只上了一年半,那一年半中他与霍序则最多的交集就是他因迟到早退被老师吼出教室罚站,而常年盘踞年级第一的霍序则不知为何上课时间也不常进教室,而时常穿梭于教室外环形走廊对面的老师办公室之间。
隔着偌大的一个环形走廊,走廊中间环抱着的小花园里,喷泉水一飞冲天又四处洒落在景观石上。
霍序则偶尔会在从一个老师办公室进入另一个老师办公室的空当,于日光被揉碎的漫天喷泉水花中对他点一下头。
当霍序则第一次隔着一整个环形走廊对自己点头时,刑厄怀疑过对方其实是在和其他人打招呼,可是他左右看了看,上课时间教室外根本无人走动,次数多了,他才确定年级第一确实是在跟自己打招呼。
后来刑厄听班上的女生课间讨论,霍序则几乎参加了所有科目的竞赛培训,科科成绩斐然名列前茅,各科竞赛班老师忙着抢人瓜分这位天之骄子的上课时间,所以大多普通课程霍序则都不需要上。
按道理不在一个班级,成绩又天壤之差,他们该是老死不相往来,至少霍序则就算因教养礼貌原因主动跟他打过招呼,对方也不该认识他,更不会知道他的名字。
然而他们之间,先叫出对方名字的那个人,却又偏偏还是霍序则。
高二上半学期开学的第一个升旗仪式,霍序则惯例作为学生代表讲话,而刑厄因为暑假期间在校外打架斗殴有一千字的检讨要念。
霍序则从升旗台下来,刑厄捏着薄薄的一张绝对写不满一千字的检讨书与对方擦肩而过。
“刑厄。”
霍序则叫住他。
刑厄皱着眉回头,眼神有些凶,霍序则仿佛没有发现,径直走向他,拉开自己的校服外套:“上旗台要穿校服。”
九月的气温还是很高,不知是不是为了上台讲话更正式,霍序则身上穿的是一件长袖秋季校服外套,校服拉开后里面露出的竟还是一件校服,只不过是一件短袖的夏季校服白T。
脱下校服外套只穿着白T的少年肩背很薄,身形却挺拔如松。
刑厄因为不受老师待见和身高关系常年坐在教室最后,霍序则靠近过来身高与自己竟也相差无几。
那一天,刑厄上升旗台念检讨书,因为没有穿校服而又被教导主任痛批了一顿:“不想读书了就是跟学校对着干是吧?有校服都不穿,公然对抗老师!”
刑厄手中紧攥不属于自己的校服,只低着头,一言不发。
霍序则大概早已经不记得他了吧,刑厄想。
然而就在这时,眼睛上蒙着白丝的人薄唇轻启,不确定地吐出两个字音:“刑厄?”
刑厄豁然抬眼。
霍序则咧嘴笑,露出左边脸颊一个浅浅的酒窝。许多年过去,世界破了个大洞,人类人口锐减到不足原来的百分之一,他却仿佛依旧是那个升旗台上光风霁月的少年。
霍序则朝刑厄的方向伸出手,皱了皱高挺的鼻梁,礼貌又不好意思地说:
“我就认识一个姓‘xing’的朋友,抱歉,能先引我出去一下吗?这里实在太臭了,不太适合叙旧。”
朋友?他们算朋友吗?
刑厄没有碰霍序则伸过来的手。
地面传来一声闷响过后,刑厄似乎替霍序则扫清了脚边的障碍,昏迷不醒的猥琐男被不知踢去了哪里,刑厄惜字如金:“直走。”
霍序则只好悻悻收回手,哒哒哒靠着手中的雨伞兼盲杖摸索行动。
等空气中闷臭的气味渐渐淡去些,霍序则听到不近不远跟在自己身后的刑厄又提醒:“有台阶。”
霍序则点点头,回:“谢谢。”
厕所外正在下雨,霍序则下了一级台阶,上臂的袖子似乎被什么轻轻拉拽了下。
霍序则扭回头,刑厄的手早已迅速抽离,他说:“下雨了。”
霍序则闻言静了两三秒,然后还是对身后的人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听出来了。”他是瞎了,不是聋了。
可当霍序则打算继续向前走,刑厄终于伸臂拦住他的去路。
“打电话让你的朋友来接你。”刑厄又重复了一遍在厕所内说过的话。
霍序则有些无奈,摊手说:“我朋友现在应该没有时间。”
梁幸现在是南部基地过来的异能者中领头的那个,南部基地才刚合并进北部基地,正是忙的时候。
闻言这次轮到刑厄静默了,不过因为对方的手臂依旧拦在自己前方,所以霍序则说完话也没动,只是保持着向后“看”的姿势。
几秒后,他听见刑厄问:“去哪?”
霍序则说:“北部基地大楼物资领取处。”
离开公共厕所前,霍序则又返回了一趟厕所里面,刑厄以为霍序则可能是需要解决生理需求,想起厕所地上还躺着个人,脚步下意识跟到门口倏然停下。
厕所里的霍序则正摸索着蹲在脏臭的地上,似乎在找什么。
霍序则摸索到地上躺着的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不动声色扫过那人的鼻息,确认人应该没有大碍后,找到对方右手上的手环轻轻碰撞了下。
【叮,成功转出10基地币。】
不等身份手环中机械女声无感情的念白结束,霍序则神色放松慢慢站起身,笑了下主动解释:“我不知道北部基地的带路市价该是多少,不知道10基地币够不够?”
一个不怀好意企图将他带至偏僻地界抢劫,中途还想劫色的人,霍序则还上赶着给对方兑现了“十倍酬劳”的行为实在不可理喻。
高冷寡言如刑厄意料之中没回答这句话。
可就像对方从头到尾没有说送霍序则,默默跟随指路的行动却又代表了一切,霍序则毫不介意刑厄的沉默,甚至主动伸出手勾住了似乎只准备跟在自己身后言语指路的人。
感觉到自己勾着的手臂下因为肌肉紧绷而略显僵硬,霍序则只当什么都没察觉,自顾自将曾经的盲杖,现在遮在头顶的伞靠着感觉微微向另一侧的人偏了个角度。
忍了好一会儿,身旁的人音色沉沉:“伞歪了。”
“淋到你了吗?”霍序则虚虚转头询问对方。
刑厄沉默了一秒,硬邦邦回:“不用管我。”
言语听起来好像越发冷淡了。
霍序则依旧摇头:“已经麻烦你送我了,再让你淋雨生病,我一个瞎子可还不清这恩。”
刑厄又是一阵静默,霍序则心里猜测着这位曾经高中校园令人闻风丧胆的煞神校霸到底是真的不善言辞,还是懒得跟他如今一个末世里没什么用的瞎子攀什么交情。
察觉到刑厄的目光悄无声息几次落在自己脸上。
准确来说,是自己蒙着白纱的眼睛上。
霍序则自觉没有什么好避讳,于是坦然开启话题:“刚瞎没多久,蒙块东西适应一下。”
刑厄听后还是没说话,对方不按正常剧本顺势追问霍序则“瞎”的原因,霍序则自讨了个无趣,话题无疾而终。
一路无话继续走了许久,才发现猥琐男大概真的带霍序则走到了非常偏僻的地方,眼睛用不了了的人,耳力变得更为敏锐,这样一路的沉默,北方基地的路上竟也没碰上半个其他行人。
又过了会儿,在霍序则手上的伞一再偏向身旁一侧,以至于自己的一边肩膀几乎完全湿透以后,他的伞终于落入了另一个人的手中。
刑厄默默接管伞后,霍序则肩膀上再没有一滴新的雨水浸染。
霍序则一手挽着人不用费劲寻路,另一只手现在也空闲下来,无事可做打破沉默重新开启了个新话题。
他好奇问:“刑厄,你怎么会刚好出现在那里?”
刑厄在大约两秒后,回了霍序则两个字:“工作。”
明知道对方其实半道就跟上了自己和那个猥琐男才进的那间厕所,某人脸上此时却仍旧露出两分恰到好处的诧异:“你在厕所里工作?”
高中校园曾经的两大风云人物,多年后重逢在一个臭气熏天的公共厕所。一个学霸变成了瞎子,一个校霸在扫厕所,这场景怎么想象都属实有点狼狈又好笑。
然而还不等霍序则真的笑出声,远方传来轰隆隆的火车在铁轨上匀速行进的声响。
以及混在其中很细微的其他声音,类似孩童嬉戏的笑闹声。
霍序则愣了下,不由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下意识问:“铁轨上有孩子?”
刑厄视力极好,远处铁轨旁玩耍的孩子让他有一瞬奇怪,丧尸病毒传播到第五年,幸存者人人自危,基地限制居民出行十分严格,怎么会有孩子一个人在下雨天到铁轨上玩耍?
但他还是如实回答:“他会自己跑开。”
铁轨上嬉笑的孩子年纪不算太小,还带了条小狗,而这条铁轨是北部基地内的货运火车轨道,车速通常不快,就如现在刑厄目之所见,孩子已经牵着小狗离开了轨道中心。
然而霍序则在听到孩童声音后抿直的唇角没有放松,他继续问:“那孩子……撑伞了吗?”
下一秒,挽着的手臂倏然一空,身旁的人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