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沉沉,剑气激荡。
见此异象,原本还在练剑的弟子们不约而同地放下剑,开始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又是妖魔中人来闹事?”
“就凭他们?”
“这剑光非比寻常,我看倒像是哪位大能正在渡劫……?”
“大能?会是我们宗门内的哪一位?不会是掌门吧?!”
“真的吗,真的吗?”
有几人凑到林不语身边,想要问询这位天月宗百晓生的意见,却见林不语仰头望天,目不转睛地盯着上方的乌云看。
林不语是见过江祈远出剑时候的模样,是以仔细一看,再琢磨一会,林不语便认出了这是天华剑的剑光。不过,好端端的,江祈远为何在宗门内弄出如此大的动静?
怕不是疯了,林不语冷哼一声。
除林不语外,其余见过天华剑的弟子们也纷纷认出这是江祈远的剑光,一时间众说纷纷,有的人猜测江祈远又在破阶历劫,有的则一口认定这是天华剑法的最后一式,说的有鼻子有眼,头头是道。
最后,徐津及时出面制止,众人才继续专心致志地练剑。讨论声渐低,林不语也收回眼,继续握着手中的剑,心思却已然不在剑招上。半晌,透过余光,林不语看见徐津带着王复一飞去了断月崖。他抿了抿唇,随后寻了个机会,悄然跟上。
那声剑啸响起的时候,黎清越正和门中的长老在议事。乍一听见那惊天的动静,众人皆是一惊,黎清越率先察觉到天华剑的气息,疑心又是江祈远出了事,当即赶往断月崖,去到江祈远的洞府。
施问雁唇角一勾,脸上漾出一丝微笑,随后也跟了上去。见两人都朝断月崖的方向飞去,段止暗叹一口气,只能跟上。
看见明显失控的江祈远时,黎清越心下一沉,当即怒喝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胡闹?还不快放下天华剑,先前的教训还不够吗?!”
对于黎清越的训斥,江祈远充耳不闻,只握着剑,一步一步走进秘室,丝毫没有察觉到其余人形形色色的目光。直到看见蜷缩在冰玉床旁的糖圆时,江祈远才动了动唇,将剑锋对准它,冷冷逼问:“那个人在哪?”
糖圆缩了缩脖子,无辜地喵呜一声,看着怪可怜。
黎清越和施问雁站在江祈远身后,还来不及打量这与修仙界明显格格不入的秘室,便看见他对着一只猫发脾气,不由讶然。段止察觉到气氛的怪异,又见一群人围在秘室门口,当即出面让其余人离开江祈远的洞府,并下了封口令,不准他们提起今日之事。
一瞬间,前来围观的人如鸟兽散,整座洞府只剩下江祈远、黎清越、施问雁和段止四人。
走出洞府的时候,王复一忍不住喃喃道:“江师兄竟然在洞府中建了一间秘室……”
想起之前墙上的那一抹灰色,以及当时江祈远迅速制止他的动作,王复一终于了然。原来那处便是秘室的开关,而那小玉姐一直惦念的薛姑娘的尸首就存放在那里。
江师兄他简直……
一时之间,王复一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语去形容江祈远,只能继续感叹着。而作为十年前,亲眼见证过那件事的人,徐津和林不语隔着一段距离,在半空中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些许讶异。
十年过去,江祈远早就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凡人江远,而是有着大好前途的天月宗弟子江祈远。若是江祈远想要,以他的剑心和禀赋,怕是再过百年,江祈远便能像先前的天华剑仙一样飞升成仙。
没想到,江祈远现在竟还一心记挂着复活亡妻,眼下更是为此疯魔失控,连掌门的话都不听。
林不语轻摇了摇头,心绪万千,最后只化成一声吐息,飘散在风中。
现如今江祈远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纵使有封口令在,再过几日,有心探听的人怕也会知道这件事。届时,众人都会知晓——
天月宗的清离仙君有个割舍不下的软肋,而那软肋只是一早已玉陨的凡人女子。
多么荒谬,多么可笑。
*
此时,秘室内,几人僵持不下。
江祈远无心隐藏,于是黎清越一眼便看出他紊乱的气息,担心他又透支灵力,最后伤至经脉。劝说无果后,黎清越便要上前,强行夺走他的剑。然而,还没靠近,一股强劲的灵力突然从江祈远的身上迸发而出,黎清越根本无法强行上前。
再转眼间,江祈远已然到了冰玉床边,他单手抓起糖圆,看它胡乱扑腾。江祈远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问:“你们又要做什么?告诉我她在哪里,饶你不死。”
这个世界上可有比死还要磋磨人的办法,他不会就这样干脆利落地了结他们。
江祈远从来不是一个仁慈的人。
糖圆骨碌地转着眼睛,目光不住地瞥向床上的“薛糖”。尽管现在糖圆很想扯着嗓子喊“她就是薛糖,她就躺在床上”,但它还不确定娘亲是否已经成功进入了那具凡体,是以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个劲地充楞装傻。
察觉到糖圆的目光所在,江祈远心头一跳,当即半跪下身,去看冰玉床上薛糖的状态。
幸好,幸好。
薛糖还在睡着,一如从前,江祈远没从她的身上看出任何受伤的迹象。江祈远微微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放心,便又走到段止面前,轻声说:“段长老,可否帮我看看她的情况?”
段止暗暗瞥了眼自己师兄阴沉得可以滴出水的脸,又看向江祈远,见他面色苍白,嘴角漫出血丝,不由一惊:“清离,你受伤了!”
“无事。”江祈远随手擦去那抹血痕,又继续请求道,“能否先帮我看看她?”
真是冤孽。
段止无奈垂眉:“……好。”
他走到冰玉床边,又给薛糖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见她并无大碍,不由也舒了一口气:“薛姑娘无事,你还是先……”
话未说完,便听黎清越一声怒叱,威压悉数落下。江祈远早有内伤,灵力逆行经脉,此时再也支撑不住,顿时半跪在地上,唯有手中的天华剑做了一半支柱,不让江祈远彻底倒地。
噗——
下一息,江祈远低下头,吐出一口鲜血,血染在他的白袍上,触目惊心。
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场景,施问雁深深地吸一口气,出声劝道:“……师兄,他受了伤,还是先让他起来吧。”
黎清越冷眼盯着江祈远,见他没有半点要认错的意思,越发气狠。可一看到那把天华剑,一想到江祈远于天月宗的重要性,他便只能压下脾气,顺着施问雁递过来的台阶而下:“既然如此,你先起来。伤好之后,我再好好责罚你。”
“……多谢掌门。”
江祈远拱手行礼,冷淡道。他站起身,也不管其余人,径自走到冰玉床边坐下,双眼紧盯着薛糖。确认她真的安然无恙后,江祈远转而看向糖圆,杀心又起,糖圆连忙往旁边溜,努力减少存在感。
感应到主人的杀意,天华剑忍不住嗡了一声,周身的剑气逐渐盈满。
见江祈远冥顽不灵,又要继续运转灵力挥剑,饶是一向以好脾气著称的黎清越也按耐不住,当即骂了一句:“你个逆徒!”
若不是天华剑只认准江祈远一人,他岂会如此容忍江祈远?若不是天月宗需要天华剑坐镇,他又岂会拿出天月宗秘宝,只为了复活他那个凡人之妻?
要知道,有了九重莲和回魂珠,莫说是复活一个凡人,便是让一个修真大能起死回生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之事。
暴怒之下,黎清越指着江祈远的手都在发抖。
看黎清越着实气急了,纵使心中有恨,施问雁还是勉力安慰他:“师兄,人各有命,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一会让段止帮清离疗伤便可,宗门内还有诸多事务等着你处理,师兄还需保重自己。”
一旁的段止看着出声安慰的施问雁,不由生出几分欣慰之情。多好,自从天华剑仙飞升,小师妹误会师兄之后,他们三人相处便再无从前那般融洽了,未曾想此时竟因清离这事,他们二人关系难得亲近了几分。
尔后,黎清越和施问雁相继离开,段止正要为江祈远探寻伤势,一旁的糖圆却突然扑到床边,凑在薛糖身边喵喵狂叫。
段止额心狂跳,暗道一声不好,正要伸手将那只猫丢下床,却猝不及防地瞥见了薛糖微动的眼睫。她仍然闭着眼,眼睫却像是被风吹过,在缓慢地打颤。
“?”
段止疑心这是幻觉,正要专心细看,却听噗噔一声,天华剑从江祈远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江祈远浑身发麻,周遭的一切动静都消失不见,一双眼紧紧锁在薛糖身上,时刻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分毫变化。
然而,几息过后,薛糖却还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原本激动异常的糖圆也没了声响。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来的匆匆,去也匆匆,连一个预兆也不愿意留给江祈远。
江祈远垂下眼,心仿佛就此被剜去,整个人只剩下空空荡荡的身躯,再无血肉和跳动的心。段止伸手将他扶起来,沉声道:“我先为你疗伤。”
“好,多谢……”目光无意掠过身边人,江祈远的声音就此僵住,他喉间发紧,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循着江祈远的视线找去,段止看见上一瞬还在沉睡中的少女倏然睁开了双眸,她迟钝地眨了眨眼,柳眉蹙起一抹弧度,懵懂而无知。
“江——”
目光一落到江祈远身上,薛宛檀眼前一亮,随后怔怔地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仿佛初生的稚儿在牙牙学语。还来不及反应,段止手上一痛,定睛一看,是江祈远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
江祈远再也顾不上其他,只跌跌撞撞地朝薛宛檀走去。将她拥入怀中的瞬间,空荡荡的一颗心终于有了去处。此时此刻,江祈远满心满眼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眼前人。
唇瓣沾满了血,江祈远却只能闻到她身上的甜味,他紧紧搂住薛宛檀,近乎语无伦次道:“江远,我是江远。”
“糖糖,我在,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