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一眼,黎清越便能看出江远怀中的女子早已没了生还的可能。
他的预料一向不会出错。
偏江远还像是毫不知情一样,他就这样抱着薛宛檀,一步一步地走到黎清越面前,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抬起头,紧盯着黎清越,双眼通红:“求您救她,我什么都可以做。”
见状,徐津不忍地挪开眼,不敢再将视线落在江远的身上。毕竟,师父或许不知,但他和林不语都十分清楚,江远与他妻子的感情甚笃,如今一场天灾带走了江远妻子的性命,他的心里必定不好受。
但或许就像是师父说的,这对凡人江远来说是一个打击,但对未来天华剑的持剑人来说,了却红尘于修仙飞升一事却是大有裨益。
闻声,黎清越的目光落在了江远身上,他打量了江远几眼,才缓声道:“你什么也不用做。”
江远看着他,眼神中带着点不自知的希冀。
“因为她已经死了。”
下一瞬,黎清越的话语却是彻底断送了所有可能,他站在那里,投下的目光不含一点怜悯,语气淡薄得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不过的道理。
徐津闭上眼,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剑。
黎清越面色不改,他继续说道:“就算是神仙也不能随意更改他人的命数,因果之中,早有命运。若是随便插手,自身也会逃不过天道的责难。”
“……”
此刻,江远的目光终于从黎清越身上挪开,他低下头看着怀中人,神情不明。江远不明白,薛糖分明还好端端地躺在他的怀中,身上没有伤痕,平静得像是在熟睡,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宣告她的死亡。
她明明只是睡着了。
江远伸出手,冰冷的手指从薛糖的额头一路游移到鼻尖,她闭着眼,睫毛浓密,唇角微抿,只是再也没了温热的呼吸。
一切都是冰冷的,仿佛世间的寒霜都凝结在他周围,只有滚烫的泪水才能化开。
可当江远的热泪砸下,落在薛糖的脸庞上时,她的眼眸仍未睁开。江远只能僵硬地转过头,紧紧抱住她,不让自己的眼泪湿了她的脸。
这样的味道,她不喜欢。
原本只跟在江远身边的糖圆也小步迈到他身边,伸出爪子,攥住薛宛檀的衣袖。握了一会,糖圆才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猫瞳盯着黎清越看。
它还是不相信黎清越的话,他一定可以救娘亲的,娘亲也不是什么会被命数束缚的凡人,她一定是修仙之人。
更何况,就算是凡人,这世间为凡人逆天改命的故事还少吗?
正道就是这般虚伪,只想着修仙飞升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而不愿意去耗费心力挽救他人的性命。
糖圆盯着黎清越和徐津看了一会,等黎清越再度垂下眼的时候,它又猛然一低头,乖顺地坐倒在江远身边,毛茸茸的尾巴耷拉在满是黄土的地上。
黎清越倏然唤出天华剑,琉璃莹白的剑尖指向江远,剑身在轻微晃动,连带着他的声音也有了些许波动:“……江远,你可愿入我天月宗,修习剑术?”
听到他的声音,徐津顿时抬起头,望向江远。一旁的百姓离得不近,只能看见黎清越拔剑向江远的场景,众人犹疑了会,最后还是跟着小玉一家人的步伐走过来,见状便要劝解道:“仙人,有话好好说,小远这孩子也不是故意冒犯您的,您就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吧……”
而黎清越没有理会他们,目光悉数落在江远身上。江远却只是低着头,恍若未觉,仿佛被冻住的雕像。一旁的糖圆却迅速眨眨眼,分出一只猫爪,去够江远的衣袖。
只可惜,在够到之前,黎清越又缓声道:“若你能做好天华剑的传承人,我可以救她。”
江远抬起头,直视着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想问什么,但最后还是沉默地伸手握上剑。锋利的剑尖顿时划破了他的手,鲜红的血滴落下来,在黄土中化开。与此同时,原本还处于躁动状态的天华剑也安静下来,就这样停在了江远的手心之中。
果然,江远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然而,一对上江远的眼神,黎清越没有半点如释重负的心情,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以薛糖的性命去引诱江远修道,这一步棋是否正确。
但话已落地,天华剑也已经认可了江远,黎清越便只能继续走这一条路。
黎清越收回眼,淡淡道:“给你一刻钟收拾东西。”
江远应了一声,一旁的人也终于弄清楚了这件事,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是劝江远节哀,还是为他能入仙人之眼而庆祝。
要不然怎么说是造化弄人?
要不是这一场天灾,天月宗的人就不会来他们这个破落的小村镇,小远也不会入了他们的眼,一步登天。但要不是这一场天灾,小远的妻子也不会香消玉殒……
诸多情绪糅杂在一起,最后一群人也只是互相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便默默退回到之前的位置。
不远处,林不语悄然背过手,起初停在他指尖上的蝴蝶眨眼间便没了踪迹。
掌门收徒,收的还是天华剑的未来持剑人,这样的消息不可谓不重要。
林不语微微扬起唇,他已经可以预料到这个消息传开后,宗门上下的情况了。届时,作为第一手情报人,他可得好好利用这个身份,给自己弄点好处。
*
时间飞逝,十年时间弹指而过。
而在薛宛檀看来,这段时间漫长得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梦,她的梦境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记忆,她甚至看见过自己的母亲。
那时候,母亲还活着,她会微笑着抱住她,拿出手帕,温柔地帮她擦汗。而父亲就站在她们身边,默默地等着她收拾好,再传人用膳。
薛宛檀还看见了游彦,此时还不是魔皇,只是她的陪玩之一的他只能怯生生地陪在她身边。而在现在的薛宛檀看来,她只觉曾经的自己十分可笑,根本看不清游彦无辜外表下的那一颗狼子野心。
也对,像他这样向往着强大的人本就不会接受血契,那和继续做她的陪玩有什么区别?
即使是在梦中,薛宛檀也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怪不得母亲总是说她傻,她确实傻,吃过游彦的亏之后,还会继续上路生的当。
但很快,薛宛檀便笑不出来了。她看到自己和青银在树林里逃命的画面,也看到自己是如何一路装傻留在江远身边,最后同他成亲的。
无论其他人对她如何,但对江远,薛宛檀始终是有亏欠的。
当听到闪雷滚滚的声音时,薛宛檀眼前的画面骤然变黑,强烈的白光炸现开来,她下意识地睁大眼,伸手向前,像是要抓住什么。
而最后,薛宛檀确实也抓住了什么,她的手没有落空。薛宛檀迟缓地眨了下眼,一切事物仿佛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最后又停滞在她眼前。
她看见青银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双眼写满了焦急和担忧。
“小檀,小檀……”青银皱着眉,一声接着一声唤她,终于看见薛宛檀的眼神有了焦点。
薛宛檀张了张唇,反握住青银的手。感受到她手心温热的那瞬,薛宛檀才有了重新活过来的实感。她来不及看自己的情况,只本能地扑上去,一把抱住了青银。
青银也紧紧地搂住她,薛宛檀依恋地躺在她怀中,像是雏鸟回到了母亲身边。她伸出手,想要环住青银的腰身,却骤然摸到一处冰冷。
薛宛檀垂下眼去看,却发现那是乌黑的锁链,正牢牢禁锢住青银的行动。她心下一沉,有了不详的预感,而紧接着响起的声音也随即捏碎了她最后的一点希望——
“怎么就没死呢?”
只几个字,却含着笑,仿佛他只是拿薛宛檀的性命打了个赌。
薛宛檀僵硬地转过头,终于发现这里还有其他人。游彦就站在不远处,此刻见她望过来,便陡然扯出一个怪异的笑,朝她走来。
薛宛檀下意识想逃,但反应终究没有游彦快。他抢先一步来到她身边,掐住她的下巴,迫使薛宛檀抬头看他。薛宛檀瞪着他,正准备开口骂他,游彦却又将她的一只手扯过来,直接低头咬了上去。
尖牙划破敏感的肌肤,短暂的刺痛过后,几滴鲜血便从伤口处流出来,尔后落入了游彦唇中。他再度抬起头,仿佛意犹未尽般地伸出舌,仔仔细细地将残留的血痕舔舐干净。
等终于没了血之后,游彦才松开薛宛檀,向后撤了一步,笑了出来,像是炫耀:“没死的话,就继续当本座的血奴吧。”
笑声在暗室中回荡,一旁的青银也动了怒,想要冲过去,却被四处的锁链限制住。笨重的锁链划过地面,碰撞间发出刺啦刺啦的刺耳声。
在这样的环境下,薛宛檀却意外地冷静下来。要是游彦想要杀她,便不会等到现在。而她现在还能活着,便说明她在游彦那里还有几分可利用的价值。
或许,他还是没能找到解契的方法。
于是,镇定下来后,薛宛檀只是深深地凝视着游彦,开口问:“怎么样才能让你放了她?”
闻言,游彦也收了笑,他略一挑眉,静了几秒,目光在薛宛檀脸上来回逡巡。过了会,他才懒懒散散地开口:“给我生个继承人吧,这不是你们圣女的职责之一吗?”
“……”不用多想,薛宛檀便知道他在说笑,游彦有多恨父亲,便有多恨这血缘亲情。他就算想要个继承人,也不会是与她一起的。
见薛宛檀面无表情,游彦才一哼笑,重新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道,声音也恢复了从前的冰冷:“我要天月宗的秘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