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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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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石头还硬的心,时弋只在鬼怪故事里看过。

他只当池溆在危言耸听,这人属实天真,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将他唬住。

如果真是那样罕见的心,那也正好。他几日前读的小说里描写了这样一个人,痴迷生啖人心,还自称最喜欢吃英雄好汉的心,对胆小鬼的心兴致寥寥。

若是这样的恶人同池溆撞见,那可就遭了殃,崩断牙齿自是难免,肠穿肚烂在劫难逃。

不过时弋想到没了心自然就没了命,管它石头不石头的,还是在胸腔里安稳守着吧。

可时弋不愿拱手认输,抬手将头发抓得凌乱不羁,正好与那副堪称嚣张的口吻相衬,“那我的脑袋也比石头还硬,若是没有头破血流,却让你的心破碎一地,可不能找我的麻烦。”

时弋自然对话里的天真毫无意识,可池溆察觉得彻底却并不觉得讨厌。他知道自己的话,什么比石头还硬的心,也夸张得过分,向前向后一万年,世上恐怕也找不着一颗。

他们倾吐相同的天真,不过一个为了推拒,一个为了靠近。

池溆对自己的笑很吝啬,却为着此刻相同的天真,难得慷慨了一回。

可这笑却不能叫时弋高兴起来,稀缺意味着容易被误解,时弋只当这人以为自己大胆海口,是没藏没掖地取笑上了!

笑便笑吧,头发也不会被笑掉一根,肉也不会被笑掉一块。

再说他也没心情理会这个浅笑,尾巴也好,朋友也罢,池溆都没有给到准确的回应,要是不要。

可既然池溆没有明确说出那个“不”字,时弋可以一厢情愿地认定,池溆这个聪明人,自然倾向于做笔好买卖,也就是绝不武断地拒绝,尾巴还是朋友,都可以先试试。

还不就街上铺天盖地的那句,不买不要紧,试试也欢迎。

时弋给别人试的机会,并不意味着他将自己置于完全被动的地位,是地摊上谁都能看一眼、搓搓粗细的便宜货。

试只是一个重要的入口,用以增加人与人之间的羁绊牵扯。试的并不高人一等,被试的也并不比谁矮半截儿。

时弋思绪百转千回,冷不防被晨风激出喷嚏来。他的脚都踩麻了,池溆也不说话,就只让人看见丝丝缕缕的笑,像是檐下的雨一样,滴滴哒哒个没完没了,天上的落完,瓦上的便滚溜下去,边边角角的也要拥着挤着。

时弋笃定,刚才应当不是取笑,谁的取笑这样无尽无休,那得是怎样的坏心肠啊。

他这才如梦方醒,他好像没见过池溆正经的笑,出于快乐的笑。

时弋无暇再思考勾出这笑的确切源头,再不跑起来,这个尚算寂静、无人烦扰的清晨就要被车水马龙淹没。

“你体育怎么样?”

时弋总算等来了池溆对尾巴提议的一点回应。

“全能选手。”时弋自以为答得中肯。

“是么,”池溆凑近了几步,眼神里尽是怀疑,“那怎么连热身都是错的。”

时弋哑口,虽然他从小到大将各个运动项目都钻了一圈,在行的项目不少,学校运动会上赛场上也不会缺了他的身影,但终归是门外汉,没有系统地进行过训练。

业余,便理所当然成了他的挡箭牌。

“我又不是专业的,还不就只能使些错把式。”时弋扁了扁嘴,“你只要教我,那我也会和你一样正确。”

时弋有进有退,正中靶心,让池溆在意起这条并不与自己紧密相连的尾巴来。

如果它跟在我身后,我就不会允许它萎靡黯淡。

他见过猫的尾巴,柔软而灵活,像是被赋予了单独的生命。

因此池溆不得不充当起业余教练的角色,不为了驯服,而是为了激活这条尾巴。

他破天荒地忘记了五点出发这条铁律,在来到从岛的过往一周,除了周四早上的瓢泼大雨彻底阻拦他的前路,他都会雷打不动地准时准点出发。

他知道时弋的目的并不是要走上正式赛场,只是跑得更快一些、更久一些。

时弋算得上是个听话的好学生,对他所要求的压腿、踢腿这些发展训练都照做,除了压腿压得一点龇牙咧嘴之外,都完成得很好。

可个中心酸苦楚只有时弋自己清楚,他在今早又深刻体悟到了一个道理,就是人生在世、“忍”字当先。

放眼从岛,再找不到比池溆更惜字如金的老师。“腿”“下去”“使劲”诸如此类的至简指令,让时弋在池溆的语言系统彻底退化与一息尚存之间摇摆不定。

此外,“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俗约在池溆这里彻底失灵,时弋就算递了笑脸过去,池溆仍然字字诛心。

“你跑步的极限是多少?”在一切准备运动结束,池溆问道。

时弋重焕斗志,狂妄无忌道:“无上限!”

这团火却碰上了池溆的冷眼,因而转瞬凋零成了几点火星。

时弋便实事求是,“我也不清楚,没有测试的机会,但我的耐力还可以。”

“那你和我一起出发,以慢跑的方式,看见青湖桥的石碑就折返,我们还在这里汇合。”池溆仿佛知道时弋好奇什么,“往返8公里左右。”

“那你呢?”第一次就抛开尾巴,时弋显然对池溆这个行为算不上满意。

“你追不上我。”池溆一针见血,“往返15公里。”

为了避免时弋的追问,池溆往路上一指,“我要看你的跑步姿势。”

时弋不敢不从,便将电视上看的甩手、晃腿的华丽动作都学了一遍,便顺着公路跑了出去。

他以为池溆会喊停,结果回头一望,池溆已经跑在了他的身后。

“我跟着你跑一公里。”池溆都不看他,只专注前方的路。

时弋也无心考究尾巴应当在前还是在后,转过头“哦”了声。

可他做不到像池溆那样心无旁骛,不能让人看扁所以加快速度,还是细水长流追求稳定,他在两者之间反复横跳。

只是他自己毫无知觉,心神的摇摆已经全都表现在了步子上。

“跟着我的步调。”

时弋循声,发现池溆在和自己并肩。

如果谁此时路过海滨大道,恰巧留意到一个运动少年丧气满面地坐在路边,很难不展开短暂的想入非非。

放心,他绝不是车尾气的忠实爱好者,也并不觉得马路牙子比家里的沙发软和,而是晨风与朝霞出现得正好,能够慢慢吞噬他的狼狈。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坐下。

时弋给予了最贴切的诠释,也成为得意忘形的典型反面教材。

他谨记着池溆在加速之前的教导,稳定速度、呼吸和节奏,前期先锻炼耐力和心肺功能。8公里的确不容小觑,不过他咬咬牙也能坚持得下来。

可谁让他在临近终点的时候开了小差,不过倒也情有可原,先是肉包子的香气汹涌,不由分说地就将他扑了踉跄,随后目睹从岛车神横空出世。

时弋从来无法想象,一辆小小的自行车,竟然能发挥这样的价值。车前篓、车把、后座篓,从前至后,从上至下,似乎没有一处未被利用到的,全挤满了白白胖胖的包子。

对了,从岛车神小哥本人的后背还长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里头大概率也是包子。

肩负这样的重担,还能将车骑得稳稳当当,怎能叫人不侧目失神。时弋做不到视若无睹,因此望得痴些,结果就是在小哥骑到自己对面的时候,摔了跤、崴了脚。

小哥自然无暇顾及谁摔了跟头,后背的滚烫在催促他骑得更快些。

时弋目送着人走远,这才意识到脚踝已经肿了。

出师未捷、功败垂成......对于眼下的处境,时弋在局促的语言库里搜索,居然找到了很多词语来形容。

这样的狼狈,他本不想让池溆看见,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一溜了之。

可溜了之后呢,虽解了眼下的狼狈,如果人问起来,若是要完全顾及脸面,不又得找点谎言来编。

他想没人喜欢不坦诚,他就头一个讨厌。

所以他就再懒得动弹,只坐在马路牙子等。

等两个人,一个池溆,一个吴贺。

他自认绝没有单脚跳回去的超能力,所以只能厚着脸皮将吴贺吵醒。确认吴贺烧已退,有爬起来骑车的气力,最主要的是,还没有起床气,时弋的负罪感这才算减少一些。

果然先等到的是池溆。

时弋本以为自己见到人会有持久难消的难堪,没想到只现身了几瞬,他便破罐子破摔,两手支着地,头侧仰着,万般无奈道:“摔了。”

他没从池溆脸上看出意外,见人缓下步子走近,又补充道:“崴了。”

真是没用呀,时弋在心里痛骂了自己一顿。

池溆不发一言,身上的汗已经被风吹干,留下了疲累,他走到时弋旁边,也和陪跑时的并肩一样,坐了下来。

“你......”“疼”字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嘘寒问暖于他太过陌生、太不相宜,因此又流畅转移话题,“自己能回去吗?”

这几个字却因为急于吐露,莫名裹了不耐烦的意味。他说完抿了抿嘴巴,从头至尾都没去看时弋的反应。

他察觉得到,时弋自然也能感觉得出。

时弋不回答,半晌“噌”得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后站定,语气古古怪怪,“绝不让你操心,接我的人来了。”

池溆转向时弋望去的方向,果然有人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时弋的气壮只是一时,因为吴贺后头还跟着个人,和自己共享赖床大王美名的吴岁。

这阵势大得时弋有点头皮发麻,落在池溆眼里,估计以为自己得是多矫情一人呢。

所以他由喜生愁,由愁生怨,老远就得让吴贺感受到这股股不善的眼神攻势,将昨夜收到的全数奉还。

后头的吴岁见到人,蹬到快要起火星子,将吴贺甩在身后,“呲溜”在时弋同池溆面前停下,进而热情洋溢地招呼上了,“哎,你是弋哥朋友呀。”

吴岁装模作样也是一把好手,昨天她将时弋问了个底朝天,并对时弋的进展给予了高度赞许。

吴岁一出现,时弋就觉得自己做贼心虚,他不等池溆回应,就先解释上了,“你别瞎攀关系,人家算我老师,我跟着练长跑来着。”

对于时弋要学长跑这件事,其实吴岁是百思不得其解的,费那功夫学长跑干嘛。时弋含糊其辞,只以跑步强风拂面的快感为由搪塞过去,并未向她展现过真正的意图。

可显然有人不想要时弋做他的发言人。

“不是,”池溆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而灰尘下坠的瞬间,他的目光恰巧与时弋相对。

“现在还不是。”池溆漫不经心,说完目光又在吴岁同吴贺的脸上游过,“我走了。”

池溆并未展露他引以为傲的速度,只是不紧不慢地走路离开。

“难搞哦这个哥。”吴岁的视线跟随着池溆,直到背影彻底消失。

回过头撞见时弋的可怜样,吴岁心软下来,“弋哥,我允许你放弃,这画不画也罢。”

时弋懒得理会她的话,单脚蹦向从刚才到现在一字未吐的吴贺跟前。

“你非要和他做朋友?”吴贺脸上的情绪复杂。

时弋现在只顾得脚上的疼,别人的话一概不想予以理会。

但他也难免为这话动了心神,他知道大多数人都只会为池溆冠上“目空一切”“不近人情”之类的标签。

他想说些什么,但是短短几次的相处,似乎还不足以构建有力的辩护。

不过,非得日日夜夜去析微察异、千思百虑,搜集充分的证据,才能证明一个人的好或者不好么。

不冲动、不脑热的时弋,就不是真的时弋了。

其实他清楚得很,冲动脑热的前提,是心甘情也愿。

他不应当对最好的朋友隐瞒。

“嗯,非要。”时弋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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