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升学他们被搬离新教学楼,调到距食堂远的旧教学楼去。颂祺起初还不觉得,因为和顾井仪一起的缘故,中午都不回江家,而是泡图书馆。顾井仪嫌食堂有股抹布味,每次他们都去校外的餐厅吃饭。
为了检查作业实效,这次开学又搞出考试,试题就从学生暑假作业里抽。
何嘉叫苦不迭,才决定去校图书馆,下午就跟颂祺骂起人来:“这届高一一个个跟要死了一样,才下课就山洪似的往食堂里冲,把饭菜全部打光,而且吃完东西居然不收拾桌子!恶了吧心的,食堂阿姨收拾桌子很辛苦的好不好!”
彭川还不在意:“这有什么好气的,以后咱外边吃去,想吃什么吃什么!”几天后饭卡遗失,才一下午功夫,卡里钱被盗刷个精光。彭川骂的比何嘉还难听。
好容易熬到周末。颂祺和何嘉逛商场,两人像往常一样逛化妆品,何嘉已经来去很多次,给颂祺推荐一支玻璃唇釉,颂祺拒绝了。何嘉就缠:“试一下又不要钱。”
她第一次在镜子里发现自己,像一片白昼舀进夜的器皿里,才觉星有好星、雨有好雨。当然是因为有爱,不止是顾井仪,她自己也对自己生出一种创造性的爱;如果有爱,如果有快乐,那为什么不呢?想着,把笑投进镜里去,深深微笑,深深地赞许。
何嘉用手梳拢刘海,拢上去,她的额上缀着一个小小的花尖。何嘉左右相看自己,对颂祺讲:“我眉毛太浓,没有刘海显得我可厉害了。还是放下来显乖,女生嘛,装装无害也不错。”
后来颂祺快乐地同顾井仪分享:昨天何嘉推荐我买一支玻璃色唇釉。一面试色给他看。
他撑脸端详她,眼角眉梢都是笑。顾井仪说:“你看起来好好亲的样子。”就要亲。她扭手扭脚说别闹,被人看见。
“好了好了,不闹你。”他收束回座位,忽然说:“我可以等放学啊。诶放学你别跑,乖乖的什么事都没有。”
她捺住不笑,脚轻轻踢一下他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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测验考后男生们组队打篮球,晚饭要么代捎要么不吃。颂祺和何嘉一起去食堂,排队到窗口刷卡的时候,横截里忽然杀出一只胳膊,从她们头上掠过去,七八份地刷了起来。
“靠!”何嘉眼一斜,“又是这个贱人,仗着个儿高看不见人怎么的?每次都插队,买拉面插,买炒饭插,买包子也插,他每次都插在我前面!”
那男生只不动声色。眼见最后一个三鲜包没了,何嘉气得冲出队伍,一头奔一头哭着去了。
事后彭川听得直笑:“不是,你跟我咋就那么厉害呢,照他那脸上扇呀!”
“我跳起来就只能打到他的膝盖!”何嘉嘤嘤作声,“本来我考得就不好,他还插队!而且他每次都抢我前面!气死我了!”
顾井仪也在一边笑,颂祺示意他别笑了。
顾井仪说:“对这种惯犯,你就该把饭甩他脸上啊。”
“那他打我怎么办,我又怂,我又打不过他!”何嘉更气了,“啥也不是,就是觉得我好欺负呗,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颂祺觉得以后不去食堂不就好了。何嘉说凭什么。
可气的是这事流行了起来,这就是无声的罪。
颂祺后来遇到过几次,大多时候都不是单独作案,开始是情侣,渐渐的女生和女生也开始了,受害者抗声还会被奚上一句:“插一下能死啊。”
一句话女生不言语了,脸也像是旧了。她的谦卑对仗那一句,像是在厚厚的地毯上重重锤打、泄出一点经年的尘灰。
那两个女生自说自话下去,应该是艺术生,眉毛描得那样长,嘴巴涂得那样红。
何嘉抱着胳膊看,说她知道了。
颂祺知道何嘉什么意思。
自此去食堂,何嘉总把眉露出来,就是早饭也把嘴涂得猩红。
颂祺就笑:“你这简直是一种自残。”
何嘉说:“管他呢,好用就行。以后姐妹照拂你!”
顾井仪问彭川何嘉这是怎么了,彭川夸夸来一句:“乔装社会人哩!”
顾井仪想这也太夸张了,去食堂观光过一次。彭川也觉得何嘉没必要,说:“你直接告我是谁,我帮你插队回去不是更直接?”
何嘉说:“我最讨厌插队的人了,你要是也插队,我就和你分手!”
何嘉竟遇上那两个女生,这次旁若无人地插队在何嘉前面,抬手就要刷饭卡。
何嘉直接抬起手挡住。
“给我收回去。”
两女生相觑,觉得有些没脸,拿眼钉着何嘉看。
何嘉眼梢里刮上她们,心想有什么好看的,老娘口红涂得比你们还红,直骂到她们脸上:“瞪你妈眼瞎呀,不要脸死了!傻逼。化你妈啊长那么丑!”
女生张着嘴,像是在消化,又像是茫然。终于忍不住发声:“你才丑!”
可不能翻上回的话,不然就等于承认了。
何嘉笑起来:“谁插队谁丑,谁作怪谁丑!瞧那一脸死样儿吧,诶怎么你有脸做没脸认呢?你就说你是不是老插队?说啊!”
围观者的目光烂烂射过来,两人简直立不住脚,一声不吭走了。
之后就再没会过那两女生。
何嘉私下里和颂祺诉数经验。颂祺承认恋爱跟她源自书本的想象不一样,顾井仪并不荒唐。
何嘉说:“那还是害羞不好意思。好像一开始接吻男生都习惯弓着腰。”
颂祺说:“他比我高。不弓着,难道蹲着?”旋即反应过来何嘉是什么意思,笑得停不下来。
何嘉凑在颂祺耳边低语几句,两人笑翻了。
*
第一次月考就要到了。
颂祺出图书馆,去篮球场找顾井仪,看到有女生搭讪他,也并不上前,因为看动作大概能明白他们说什么,当然大多时候是表白。
“抱歉,我有女朋友了。”顾井仪说。
女生走后他找上颂祺,一揽腰进怀里,“眼巴巴看着呢,小没良心的。”
“不是,我刚刚发现我能读懂你的唇语。”颂祺愉快地说,一面给他手臂上OK绷,OK绷上有个粉红的派大星。现在他打篮球她一直备着。
“是吗?”他笑出一双浅浅的梨涡,我爱你。黑色的发线被阳光曝成金色时说了,我爱你。她只是笑。他就喜欢她脸红,把她抱起来:“害羞呢,以后天天说给你听。”
也不知道他怎么那么会。男生天生就是甜言蜜语的动物。
顾井仪并没有放弃问颂祺;他在权衡。不是男子主义怕丢脸,而是他深深着迷于她快乐的样子,她因为他而快乐。这还不够吗?可天知道他有多想了解她,天知道在他问出“想知道你以前的事”时颂祺会是什么表情
她像他的一口古井,深深地存在,深深地依许,却不能详尽彻底的。
颂祺觉得爱是不能有丑恶的知识的。即便有,也不是真正的丑恶。那次她很庆幸地说还好没有错过他,顾井仪很自然地问,为什么。
颂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因为过去我对于生活的态度完全是单恋式,现在是明恋了。”
他问:“什么是单恋式?”
她想了想,过于甜蜜的口吻像掺了色素的棒棒糖:“如果要我对单恋下定义,单恋就好像一个人照镜子,原来喜怒哀乐都是一个人的事。”
还有一次,是她提及尤喜爱《诗》里的一个譬喻:如匪澣衣。不是不洁的忧愁,而是泥足壅塞不能奋飞的现实。一时间顾井仪了然了,他不问了。因为隐约明白是说黄琴梦。
他只说了八个字:“我要再对你好一点。”
她显然松一口气。
*
月考成绩才下来,趁班主任不在办公室,学生们都簇拥着去看。颂祺何嘉没去,讨厌那吵闹气氛。
“我刚刚在走廊撞见江沐,撞了人瞎着眼就走了,成绩那么差积极给谁看啊?死的时候也这么积极就好了。”何嘉冷嗤,“诶?怎么周清也没去?”
颂祺只关注前半句,咦了一声:“江沐最近真的跟以前不一样。我见她最近都有自己写作业,昨天还提出让江美茹给她报补习班,江美茹还在电话里跟江叔叔说。”
何嘉溜一溜眼,“什么时候开始的?”
“开学?或许更早,也许一度假回来开了窍。”
“要开窍早开窍了,我看就是齐心要和她妈牢笼男人了,诶呀,江爸爸不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吧?争家产?”
“想什么呢,江美茹回来挺高兴的,不可能。”
“不行,我得去看看。”何嘉一拍桌就走,“要是连江沐都考到我前边,我就太没面子了!”
几分钟后流星一样归来,声势也像流星:“天哪,你知道周清考多少吗?”
颂祺从书本间抬头,“你不是看江沐去了吗?”
“诶呀江沐和原来一样,你猜周清考多少?三十七!直接掉第二页去了!”
颂祺讶圆了嘴,不可思议。
忽然有手揉她脑袋,原来是顾井仪回来了,他买了冰激凌给她:“怎么了?考第一不开心?你这次考得比我还好。”
颂祺当下没言语,中午放学才跟顾井仪提,“你说周清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他伸手就帮她摘了书包,一只手闲闲拎着,“不然问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颂祺没搭话,思想里周清一定会对他们敌视。
顾井仪见她不说话,一展臂兜搂她脖子,她踉跄着拍他一下:“轻点,很疼。”
“对不起。”他松一松,“一天天脑袋瓜里想什么呢?”
“没有,就是不能想那感觉。对于周清,成绩就是一切。”
“哪有那么严重。”
“怎么没有?她一定很难受。”
“好了,现在我们想想自己。”顾井仪伸手拈去她肩上的头发,“中午想吃小龙虾还是烤肉?寿司?辣炒年糕?我听朋友说吖吖新出了一款芝士蛋糕,我下午买给你。”
她笑眼瞅他:“一天天就知道花钱。”
“我给我女朋友花钱怎么了?再说,你男朋友的钱都是自己挣的。”
“喂,你很坏。”
他笑眯了眼,耳朵粉红粉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