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午三点到五点。
今井元岚站在窗口等,或者一边打电话一边等,中途收了一箱冷链运输的东西,还下楼替有事出门的市濑女士收了会儿银。
直到太阳从头顶降到地平线,影子在地上拉长,天色很快将被暗夜取代。他关上窗户,对着桌上的啤酒宣布对方意料之内的爽约。
本就是他不顾后果,单方面约定了时间,对方迟到或是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可原。
这种时节,傍晚依旧很冷。
他已经喝掉两杯啤酒,被他单方面约在今天的人才像故意彰显身份似的姗姗来迟。
“你平时上班也讲究八小时工作制?不可能吧。”
“只是刚好收到你的消息。”
今井元岚很是新鲜地瞧了一眼连制服都没换掉的人,“很久没看到你这么出现在我面前了。”上次见到这身制服,他身上还挂着监视令。
“我先前提过的,札幌的精酿啤酒。如果你没及时发现我的消息,今天留给你的就只有这种了。”他用指节敲了敲另一边用玻璃瓶装的啤酒,像是会摆在超市里的平价货品,“尝尝吧,下午刚从札幌运来的。”
实际上,商品的价值远不如运输的成本。
工作中禁止饮酒。
但也如今井元岚所说,条野采菊今天的工作的确结束了——“猎犬”成员的下班时间是自己定的。
今井元岚没有自家姐姐经常看新闻的习惯,但为了打发时间,他还是打开屋里的电视,可不曾想又看到了报道铃木财团发布会的新闻,声名鹊起的怪盗居然发了第二张预告信。
他杯里的啤酒很快见了底。喝着莫名感觉嘴里有种柑橘味,的确和他在东京本地喝过的啤酒有些不一样。他想起白马问过他的问题,遇到怪盗基德时的胜率……如果抱着杀死怪盗基德也没关系的想法,当然不会低。
他又给自己分了一杯。如果今天条野没赴约,这一大——杯啤酒,他会带回家及时喝完。
“我在东京异能特务科拿到了你的犯罪档案记录。”原件,今井从不提起的经历,都写在上面了。
“是吗,挺好,你想知道的东西都在记录里。他们的办事效率不如横滨,但不至于连保存文件都做不到。”他逐渐理解织田为什么总是那么“捧场”了,可能织田真的觉得什么都挺好……但他不知道为什么“猎犬”抓犯人还要看他的犯罪记录。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想说的?
“我会去,这里。”脸上浮现几分醉意的人指着电视上的新闻,“铃木财团送来了邀请函,到时候,我也许有机会和这个传奇盗贼碰面……”
今井元岚从桌底提出一个手提箱,“没密码,是征十郎给你的谢礼,感谢你那一天的及时赶到,让他免于受到近距离的枪伤。”
条野采菊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这个房间里有什么,没有什么,他恐怕比今井更清楚。
“我没有打开过。”
铃木老先生的发言终于结束,今井元岚费劲地在脑子里思索那天的安排。他把箱子推给条野,又把自己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是要和征十郎一起去的,虽然征十郎对人气在民众心中离奇火爆的传奇怪盗没什么兴趣,但既然铃木老先生那么热衷与和怪盗基德对垒,他们自然有一份“捧场”的义务。
条野采菊强行摁住今井元岚想要再给自己倒一杯的手。
“杯子只有掌心那么高,酒精度一般,我不会酒后驾车,今天,我住横滨。”
“你还记得‘山切明由’吗?今井先生。”
今井元岚的手被压在离玻璃杯咫尺之遥的地方,抽不出来,动弹不得。
……山切明由?
“明由小姐,我记得。她的墓在东京郊区的一座公墓里。如果我有空,会去给她扫墓。怎么了,她和啤酒有什么关系。”
条野采菊这才松开了禁锢着今井元岚的手。他想劝已经酒精上头的人少喝一点,“你还想喝多少?”
说来惭愧,“其实这是要送你的东西。虽然很便宜,但我想没准你尝过之后会觉得不错。札幌的啤酒,和日本其他地方还是有不同。”
“你在札幌想喝多少没人拦你,但不要醉倒在这里,没人想和醉鬼共处一室。关于山切明由,你没有什么想说吗。”
“山切明由案件”,这是他从今井的记录里得到的最残酷的事实。
第二次听到在他记忆里销声匿迹很久的名字,露出醉态的青年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一只眼,皱着眉头,不安地看着自己的友人,“别告诉我,她复活了。”
这很可怕的。
条野采菊把今井元岚的啤酒杯抢到手。
今井元岚连忙去扯条野采菊的胳膊,“等一下!等一下……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闭上眼睛的样子好像真的在努力思考。
思考无果。
今井元岚啧了一声,“没问题,她死了好多年了,我都快要忘记这件事了。”
——————
条野采菊那日发现今井元岚的犯罪记录原件有被删改和填补的痕迹。
只去审视填补前的记录,今井元岚的犯罪事实是“山切明由自杀,今井元岚受山切明由关系人所托,对逼迫山切明由自杀的人进行主动的暴力清算”。
但一旦将后续填补的内容一同囊括进去,事实就变成了——
“另有犯人利用今井元岚的能力,借由山切明由的自杀作为导火索,引诱欺骗今井元岚故意杀害他人。”
山切明由的自杀,是被两方各怀鬼胎的人逼迫的。而其中一方早就得知今井的存在,并且在暗自策划利用今井去杀害另一方,而且计划得以成功实施。
今井元岚懒洋洋地趴在桌上,胳膊垫在脑袋底下,不想同他说话。
……万一今井元岚当年和真相擦肩而过。
“知道我的犯罪记录之后,你作何感想?如果想嘲笑我是个笨蛋,那就嘲笑好了。那时候我是个十八九岁的热血笨蛋,远不如现在聪明。”
没他想的那么糟。
……条野采菊还是摇了摇头。
现在好像更糟了。
喝醉的人被他从桌上提起。
“你最近喝了很多酒?”在像废物一样酗酒?
酒?不可能。他今天才喝了几杯啤酒,只有一点,这么大的玻璃杯三杯左右……还是四五杯。
问是绝对问不清缘由了。条野采菊动手拉开今井元岚的衣服,被今井元岚戴着指环的左手迅速擒住手腕。
那双银瞳的视线锁定在条野采菊鲜艳的发尾。
喝醉酒之后的反应倒是意外得没有变化。但这种软弱无力的抵抗能起到一点用就算奇迹。
他从今井的外套内里搜出一盒已经吃掉大半的药。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滥用药物?想放肆自己堕落,麻烦你选择一条更好走的下坡路。”
“……我滥用药?”
听者觉得很不可思议,他需要滥用药物?
今井元岚从友人手上抢回药盒,放在眼前好一阵端详。
“之前住院,医生要求我吃这种叫……‘氯吡格雷’的药。”
条野采菊又问,“你吃了多久。”
“一个月,又多一周。医院是普通医院,我必须按时回去复查。演戏得演全套的。”
“你吃过量了,该停掉。”
终于发觉异样,今井元岚用指头碰了碰自己的鼻子。他盯着手指蹭到的血迹,脑子发懵,“……流鼻血也是药物摄入过量的症状?”只是普通的鼻腔内毛细血管破裂也有可能吧。
和醉酒笨蛋共处的每分每秒都让条野采菊感到煎熬。服药的同时还饮酒,“你的生命力强悍到让人心生畏惧,今井先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也许有比饮酒更严重的行为。
“谢谢,很多人都这么觉得。”
“……”
难道他说这句话的用意是要听这家伙的感谢?
清理完血渍的人继续借着酒力趴在桌上闭目养神。眼见窗外彻底黑了下来,今井元岚还没想好今天晚上去哪休息,无论如何都得回家。但是,他该回哪个“家”?或者,干脆继续睡沙发好了。
“想知道案件细节可以以后再聊。这也是你们军警的职业病?”依然不愿放开酒杯的人望着友人,脸上全然没有平日的恬淡与和善,只剩一份让人细思极恐的平静。“但今天,我不想提。”
2.
太宰治敲开了二楼的门。
实际上,他是直接推门进去的。
今井居然趴在桌上睡觉。虽然早知道这家伙家底雄厚,但这么不拘小节的话——
醉到将睡不睡的程度,但反应速度依然快得不像一般出身的富家少爷。
“居然这么小气。”
摆在桌上的超——大杯啤酒分他一小杯都不行吗?
被太宰治脚步声惊醒的人定了定神,看清面前的人,他松开太宰治的胳膊,对太宰泼脏水的行径视若无睹,“柜子下面的抽屉里有玻璃杯,想喝就去拿一个新的用。”
“你一个人在借酒消愁?”
“不可以吗。我也是有很多烦恼的,只不过全堆在了心里。”
这么明显的欲盖弥彰。太宰治操着一口奇怪的语调,揭露今井掩饰失误的东西,“真奇怪,桌上可是有两个玻璃杯呢。”
对他的到来起初并不多么在乎的人此刻终于用逐渐清明的双眼望着他,眼中流露出些许无言以对的愁苦。
“因为,只是我一个‘人’,而已。”
今井元岚拿过正对房门位置的半杯酒,在太宰治的注视下喝得一滴不剩。
玻璃杯被重重磕在桌上,今井对他轻声说,“你在怀疑什么。”
话音落下,太宰治眼前的“人类”像忽然变了个人。
那双比如血残阳更浓郁的红眸冷冰冰地盯着他,占据了今井身体的东西以一种不耐烦而且十分傲慢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今井的话,“真不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人类。”
太宰治瞬间明白到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立马决定在下一次和殉情对象的自我介绍中加上“见多识广,见过被妖怪夺舍的人类”这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