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曾经在属于异能力者的监牢呆过不长的一段时日,他对监狱不算陌生。不过,独属于异能力者的坚牢和关押普通犯人的监狱还是有不少区别的。普通监狱里,常人难以攀爬的高墙,进门时全方位的安检,就算下一秒掏枪压制犯人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的严肃狱警是监狱的标配。
他对日下源天知本人没有任何印象,第一次见面就是在监狱里,此时此刻。
秀也哥说,日下源天知在当年的“清算”中逃过一劫,沉寂多年,却没有放弃对他们的赶尽杀绝。
“是吗。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意外。”
他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狱警,身后和头顶安着监控器,秀也哥等在离门口更近的位置,也有狱警候在身边。
一道铁门将房间分成两半,铁栅栏后,那个年近六旬的人双目澄明,平静地注视着他。
“我是今井元岚。”
而听他说完,中年男人缓缓合眼,似乎是对与他交流没有兴趣了,“你居然活着来到我的面前了,新田的孩子。”
有狱警盯着,他不好说什么,“你如果放弃执念,不至于落得如此牢狱之灾。每次遇见像你这般痛恨我的父母的人,我只会觉得你的一生充满不堪回首的苦痛。”
日下源天知并未反驳他的话,轻叹一声,似乎在表示赞同,说出一句毫无意志可言的“我的终局将近”。
“你知道自己死期将近,所以即使牺牲自己也要为自己的亲人博得永远的自由?那又如何,日下源先生。”脸上挂上那副浅笑,“我还是活着来到你的面前了,败者为寇呢。”
日下源天知的任何说辞,他都只会左耳朵进右耳多出。让他像圣人一样原谅一个为了自己的子女而对其他人痛下杀手的“一时糊涂”的人?
犯人会对受害者的狡辩大多如此。说自己是为了别人,为了自己看不到的未来,却从不反省自己在达成目的的过程中伤害了多少无辜的人。其本质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只是无意识美化了自己的作为。
自私是流淌在人类血液中的特质,能抵抗这一本能的人少之又少。
“在我的母亲在世的年岁,你不曾担心新田咲奈的孩子揭露你的秘密,而人到老年,你却开始疑神疑鬼以至于决定逼迫她的孩子离开日本甚至身死从而将你担心的事掐死在襁褓之中。看来您是真的老了,日下源先生,您的记忆模糊了,失去了对他人的最基本的信任。”哪怕本意是逼迫继承力量的他离开日本,威慑家人收敛张扬的手段,也不值得宽宏大量。
中年男人头上生着白发,被逮捕进监狱之前那个叱咤商场的商界巨鳄不复存在。
即使日下源天知的手段得逞,被虫蛀过的牙齿能坚持多久?如今唇亡齿寒,家主锒铛入狱,没能力的家伙是撑不了多久的,“您比我更明白力量的重要性。但你似乎不是一个合格的教育家。”
他没什么要说的了。该收购的都已办妥,该入狱的也人证具全。
这次就是真的结束吧。
他为此在横滨呆了那么久。虽然认识了一些很不错的朋友,但他的时间,最珍贵的时间永远回不来了。时间是公平的,每分每秒,过去就是过去了,好在他的朋友足以弥补他心里最大的不平衡,那些惊喜的、耀眼的、精神富足的时刻,是他得到的最棒的回馈。
像带他进来那样,狱警寸步不离地紧跟着他,将他送出室外,秀也哥也是这样的待遇,并没有因为社会地位的特殊而获得任何优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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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了那么多天,秀也哥的眼底都有了黑眼圈。
“哥,日下源家的……”
“别管。”今井秀也语气干脆地堵上弟弟想问东问西的嘴。
“哦。”今井二少爷这时候很难忤逆自己的亲哥,“那我现在去哪?难不成要和你回公司。”
他在时之政府还有一整个清单的任务要完成。这么说有点像借口,因为那是刀剑付丧神的战斗任务。以他现在的工作经验,执行部还不需要他本人执行现世的任务,不过,在不久的将来,他会有那种战斗任务的,那种不可避免的,不可推脱的,与人类战斗的任务。
历史修正主义。人类社会最不缺的就是人与人的争斗。哪怕刀剑付丧神的敌人是时空溯行军,历史修正主义的阵营里,也不乏信念坚定无比的人类,坚定地想要“修正历史”。
人类……也不是普通人类。
“嗯。先在公司呆上一个月。”
“哎……可我是学哲学的。”
“就算你是农学部的也得学。”
这下今井元岚知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如果他是农学部的,回熊本老家的计划会很早以前就提上议程……回去鼓捣荒芜的田地,和学校里认识的那位学长一样,做最符合专业前景的事。
升学分配他兴高采烈地选择哲学专业,经济管理相关的专业从来不在他的选择范围内。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过去。
岚望着空无一人的角落。看到这一幕,今井秀也便了然,岚又看到他和爱花都看不到的东西了。
他先一步上了车。谁敢坐岚开的车,反正他不会。每次和危险驾驶惯犯的弟弟出门他都必须带上司机。离上次交罚款还不到一个月,没想到去了一趟京都,岚连自己的车都偷偷摸摸买好了。
他没有怪岚的意思。他原本就准备在岚能主动按交规行驶的时候安排一辆车给他……事与愿违,总是没有这种时机。
没等多久,弟弟风风火火地窜进了后座,坐到他旁边,一副“我有话说”的样子。
升起挡板,今井元岚为哥哥解释道,“日下源天知是灵力者,和妖怪立过契约。”
“刚刚的,就是那个妖怪?”
“嗯。那个妖怪在日下源天知的青年时期和他签订了主从契约,并且还说……”
今井秀也其实能想得到妖怪会说什么,“还说她认识妈妈。”
“嗯。”
“你是怎么想的。”今井秀也问。他们之中,只有岚会深受此种事情困扰,所幸东京不适合妖怪生存,不然,怕不是数不清的妖怪要排着队等和岚互诉衷肠。岚那样的性格,和妖怪交流往往是在无意识地向下兼容。
今井元岚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你以为我会相信一个妖怪的话吗?她又不是‘我的’契约妖怪。”
这件事,就这样结束吧。
2.
在今井秀也身边工作了很多年的女助理喜笑颜开地迎上来,看到这个让董事长交了不知道多少次超速罚款的二少爷,芳贺穗像看到一个行走的笑话大师一样竭力阻止自己爆笑出声。
“芳贺小姐,我接下来一个月都要呆在这里吗?”崭新的办公室,和秀也哥在公司同一层,落地窗能看得很远,也很真切,正如他现在能“看到”外面狂风呼啸,行人都在匆匆赶路,担心阴沉的天气预示着稍后的暴雨。
“是的。工作流程和内容方面的问题,我稍后会详细为你解释。”
“辛苦了。”
看到二少爷转身,自觉地去摸墙面,芳贺穗笑而不语。
今井元岚不死心,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摸出一个隐藏门。他也想要秀也哥同款休息室。
“你趴在墙上瞎摸什么。”
闻言,今井元岚回头看着推门进来的青年。
银发银眸的贵公子手中捏着一沓文件,长相贵气逼人,但张嘴说话的瞬间就能打破旁人对他的观感。
于是芳贺穗微一行礼,忙不迭地离开了,今井元岚从助理小姐身上多少感觉到了一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哦!好久不见,央哥。”
“你这两天的任务,”今井央把文件按在他的新办公桌上,简明扼要地传达了他这两天的“学习内容”,“分析这份招标书里的错误,两天之内给我答案。”
“两天?”他大惊失色。
今井央瞧了一眼自己的堂弟,点头,“我和秀也说,你一定觉得两天很长,那好,就今天,在我晚上离开公司之前给我。”
“诶?等一下!”这不对吧?他还什么都不懂。
“秀也的助理这两天会教你的。”今井央草草翻了一下这份错漏百出的招标书,“给你这种初学者拿来纠错正合适。”
“……感觉我是两天之内能把公司干倒的那种人。”他会名留史册吧。他对自己的了解十分透彻,他在经营上的天赋堪比征十郎对他打篮球天赋的形容,甚至比那更糟。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想象力这么丰富,你似乎适合当艺术家。”世上不会有人能用两天干倒一个商人世家的产业,哪怕岚在这方面真的非常愚钝也绝对做不到,“裸考考零分是很难的。”
只要不写就是零分,他在心里悄悄回答。他真的要从看招标书开始学习?这个顺序怎么想都太对。
“如果你更想按一般学习过程开始,那从明天开始去学高数,把你逃避过的东西重新学一遍。”
“不,我还是按你的安排吧……”
他不抱希望地翻开第一页,却一眼扫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呃……嗯?哈哈哈。”
这什么反应。今井央不太满意。
折好书页,被赶鸭子上架今井二少爷指着一行名字,极为自信,“不要和这个能源研究所合作。”
“原因是什么。”
他的记忆不会出差错。他盯着资料上照片里那个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这个研究所,有一任研究所副所长是异能力者罪犯,警惕一点不会错的。因为一开始就错了,所以后面的不用看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对此,今井央只是略微表示惊讶,“这是早就作废的合作。去年发生过一起招标控制价泄露案,就是这个。只不过我没想到还有这份关系在里面。”
今井元岚脸上的笑容散去了。
这种东西不是早就应该从电脑里删掉吗?怎么还能保留到现在并且打印出来给他当考试用题目呢?秀也哥一年前就打算让他一个月学会管理公司吗?
“所以,还是得看?”他躲不掉了。
执行董事兼今井重工实际管理人的今井央凝视着堂弟,一言不发。
一股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堆在今井元岚心上,让今井二少爷失去了反抗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