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一年到头都是见雪的,远远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傅九娘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袄裙,没有穿鞋躺在长廊上,离她不足一米的地方搁置了两三个炭火盆,把她烤得虚汗淋漓。
这是李玄清怕他冷,又专门下山一趟去买的。
女人的前面放着一个檀香木的小桌子,上面有许多果盘糕点。
傅九娘一边吃着新鲜采摘的葡萄,一边细细盘算着自己如何才能离开蜀山。
这段时间,她对李玄清确实没有过什么好脸色,但他对她却还是无微不至,若是好言好语求个饶,或许能先把这个结界撤销了,至少还能在蜀山活动活动。
和傅九娘猜想的一样,她服了软,李玄清果真收起了结界,允许她在蜀山走动。
她今日穿得厚,又是棉袄,又是大氅的,看起来胖了一大圈,头发并未挽起便带着帏帽出门。
离开长生峰的入口处有一条长长的栈道,栈道站着许多蜀山女弟子,围在一起眺望着长桑居。
他们来这里无非是想撞撞运气见一下太清鹤归道君。
可惜山势高,今天又起了雾,什么都看不见。
正当那些个女弟子失落离开的时候,傅九娘从入口处走到了栈道上。
自然栈道上的女弟子们也看见了她。
一个月前,道君带着帏帽女子入了长桑居,一个月也未见出来。
据说是茅山来的小师妹,道君亲自教导。
他们可不会信,若真只是为了教导,那一个月都未出过门也太奇怪。
而且当时他们远远看见过这女子,身上灵气薄弱,根本用不着像道君这样的人物来亲自教导。
她们大多数对道君抱着的并非是男女之情,更多的是低位对高位的憧憬。
若是道君真的要找一位道侣,也不该是这般平庸之辈。
对这位帏帽女子最为不满的便是蜀山的九师姐——孟琼楼
当年三千恶妖攻上蜀山,孟琼楼的村子也被波及其中,她亲眼看见自己的亲人朋友死在眼前。
若不是李玄清及时出现,她也定当落入黄泉。
在看见少年一身白衣浸染血迹,却还是如谪仙,他转过头问她:【没事吧】起,她觉得自己昔日里听过的民间爱情故事,都成了真。
不仅仅是崇拜,她喜欢上了李玄清。
为了追随他,她跟着当年被救的一些孤女,一起上了蜀山,成了蜀山第一批女弟子。
她还记得,在大殿上,道君曾笑眼夸过她,剑法不错。
道君从未夸过别的弟子,却独独夸了她,她以为道君待她是不同的。
可是自从看见道君带回别的女子,她才明白自己在道君眼里和旁人没有什么不同。
她心里当然是有怨恨,甚至嫉妒,可自从来了蜀山,她学会了很多养心修身的哲理,自是不会再如平常的小女儿家家的,做一些肮脏手段。
孟琼楼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走了过去,“这位道友,我是孟琼楼,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傅九娘打量了一下对方,穿着蜀山白色道袍,头发用玉冠束起来,鬓变垂着两缕细发,鹅蛋脸,杏眼红唇,长得温婉,但声音并非柔和,粗了几分,显得人十分大气。
而且脸上挂着的笑,又很无害,傅九娘回道:“我叫傅小九”自然报的是假名。
“我当日见傅道友和道君一路回来,你们是何关系?”
傅九娘一下便明白,这人定当是喜欢李玄清。
“朋友,也不算吧,他只是受了我师兄的嘱托,帮忙照顾我一段时间。”
孟琼楼见傅九娘面色平平,并无任何旁的神色,放心了一点。
或许真是她想多了。
“傅道友是第一次来蜀山吧,我带你去逛逛。”
“好呀!”反正她闲了许久,也是无趣的紧。
这一路,孟琼楼带着傅九娘一路介绍着蜀山,大致也让傅九娘熟悉了蜀山的位置。
蜀山很大,他们差不多花了两个个时辰才走完,在铺满积雪的台阶前,一轮红月挂在天边,白雪也被染成金色,灼灼生辉。
两人告别前,傅九娘笑着道:“麻烦孟道友了。”
“没事儿,能认识到茅山的弟子也是一件趣事,若以后你有空可来论剑台找我,我带你去玩。”
“好。对了孟道友,你叫我小九就可以了,我能叫你琼楼妹妹吗?”
孟琼楼虽未见过对方长相,但从声音和身形来看,怎么说也是比她小,有些不满道:“不应该叫琼楼妹妹,而是琼楼姐姐!”
傅九娘腆着脸笑了笑,“琼楼姐姐。”
就这样她交到了蜀山的第一个朋友。
李玄清时常早出晚归,傅九娘其实也见不了他几面,而李玄清见她似乎没有逃跑的念头了,便任由着她在蜀山胡乱玩耍,有些时候甚至玩到深夜才回来。
长桑居内,李玄清坐在案边,桌上烧着一壶滚烫的茶水。
傅九娘今日又玩得很晚回来,她抖动着头上肩上的积雪,搓了搓冻僵的手,钻进门缝里。
等她抬头,便看见坐在窗前的男子。
一头乌发,白皙的肌肤被蜡烛映照出浅浅琥珀色,纤长的睫毛遮住霜雪的黑色眸子,肩上的线条硬朗,即使坐着身姿依旧挺拔。
李玄清端起茶壶,给傅九娘递来一杯热茶。
刚倒下的热茶,一时半会儿还是滚烫,傅九娘双手抱着它,感受着热意,坐在一旁,垂着眼,看茶杯里的涟漪。
就在这时,李玄清拿出了一方包裹,“给你。”
傅九娘狐狸眼流转,还是打开了牛皮纸,里面是一套女子的藕荷色袄裙,做工十分精致。
傅九娘瞳孔瞬间睁大,嘴角微微翘起。
看着女子眼中的光,李玄清知道这一次做得很对,他应当多去请教山下的凡人。
傅九娘从小就爱穿漂亮衣服,一看见袄裙便挪不开眼,无功不受禄,最后她想了想说,“明日我给你做饭吃,就当是回礼。”
两人的关系算是缓和了许多,傅九娘也没怎么给李玄清摆脸色。
毕竟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继续怄气,傅九娘怕自己脸上长皱纹。
到了第二天,傅九娘发现李玄清的住所并没有灶台,这个回礼也只能落空。
结果过了一日,李玄清竟然自己带着许多材料,动手搭建灶台。
谁能想象得到,那个的冷若冰霜,一心向道,只会修行的太清鹤归道君竟然会挽着衣袖,双手放进稀泥里去为了一句话,做一整个灶台。
傅九娘坐在长廊上,一片竹帘真好挡住李玄清一半的身影,忙忙碌碌,衣袍被弄脏了,也不为所动。
不知为何,傅九娘心中如擂鼓,一下又变回了小九尾白狐。
这段时间发病的概率也太高了!
等傅九娘再次醒来也不知是多久,床边坐着李玄清,一直守着她。
女子脸色有些苍白,细思极恐的,她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李玄清新买的那件藕荷色袄裙。
李玄清见她醒来,端来一碗药水,“喝药。”
“不要!”她这个病就算是喝药也治不好,何必再让自己受罪。
“给你准备了蜜饯。”李玄清好声哄到。
傅九娘沉着脸,她现在就像是长满刺的刺猬,稍有不注意,便会张牙舞爪。
尤其是在面对李玄清时,她会伪装自己,把自己变成战士,就像是刻意隐藏自己那颗破碎柔软的心。
她怕捅破,又变回了以前的那个自己。
女人侧转着脸蛋,玉莹的脸蛋于方才昏迷时不同,泛着点浅浅粉色,一双狐狸眼流露着朦胧的柔光。身上那件崭新的藕荷色袄裙衣领处有一团白学的兔毛,称得人软糯糯的,尤其是那张檀口,小巧莹润。
李玄清长长的睫毛挡住狭长的眼帘,他端着药,薄唇轻抿一口,在电光火石之间,伏身靠向女人。
本能的反应,傅九娘脑袋往后退,但那双宽大的手钳制住她的头,让她无路可退。
双唇相贴,苦涩的药顺着柔软凉薄的嘴唇流入她的嘴里。
温热,湿润的触感让傅九娘脑门突突直跳,流进她嘴里的药,不受控制的入了腹中。
一股子酥麻从头皮散发,一路爬到她的脊梁骨,心里顿感火烧,连着脖子一起染上红潮。
“你……”傅九娘缩在一团,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李玄清放下了钳制他的手,站直着身子,如玉的脸上,不见一丝绯色,嗓音沙哑:“喝药吧。”
被烧得晕乎乎的,傅九娘竟听话的接过药,喝了下去。
方才入口只有一点药,倒是品不出苦涩,如今这一碗药下肚,又丑又苦的味道直接令她的胃翻滚着。
冰凉的指尖触在她的唇边,是一颗蜜饯子。
傅九娘顾不得那么多,伸出舌头把这颗蜜饯子卷入口中,甜滋滋的咀嚼。
等口中的苦涩消失,只余下甜蜜饯的味道,她这才把目光分给了李玄清,“谢谢。”
李玄清的眉目微微皱着,“不用和我道谢。”似乎是在试探,他又缓缓开口:“我们不是朋友吗?”
做朋友么……明明都已经决定不喜欢他了,可不知为何傅九娘的心像是跌进谷底般,却还是牵扯出一抹明媚的笑容,点了点头。
那边李玄清却说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句话:“若你愿意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无论是朋友……还是爱人。
此时的李玄清像个卑微的求爱者,只求他的小狐狸能怜悯他,看看他,留在他身边,无论何种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