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东宫回来,程绾绾接连做了好几晚的噩梦,瑞雪比她年纪还小,虽然那日没有像她一样当场晕过去,却在回程府后就吓得病倒了。
那血肉横飞的场面,任谁看了都要心惊胆颤,遑论二人说到底不过是两个十三、五的少女。
程绾绾夜里睡不好,接连几日白日也都没有精神,巧的是,桂嬷嬷也说宫中有事,有好几日不能来教习。
程绾绾在屋中关了三五日,试了很多法子,仍旧无法说服自己克服对太子的畏惧。
也许对于聂云霜和程湘湘她们来说,打死几个丫鬟,根本算不得什么,但程绾绾和她们不同,她出身卑微,虽然不是奴婢,却从来是和奴婢一样的处境——谁都能来欺负她,谁都能左右她的前途和人生。
上位者往往不会在乎下位者的性命,因为他们从来是予夺生杀的一方,为此惶恐不安的,从来只会是身不由己的下位之人。
就连午时小憩也要降临的噩梦终于将程绾绾逼到绝境,她对即将到来的婚事不安到了极点,日夜担惊受怕,终于,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她不嫁太子。
程绾绾看过瑞雪,瑞雪瞧过大夫后好了些,程绾绾稍微安心,等下值后,去书房求见父亲程秉融。
她想拒婚。
程秉融当然不同意,还将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通,骂她不知好歹、不识抬举。
程绾绾出了书房,天色已经彻底暗了,见赵氏就在院子里,不知是不是听见动静过来的。
程绾绾一时有些难堪,但看到赵氏,她又冒出一点希冀——赵夫人想让亲生女儿程湘湘嫁入皇室,一直都不希望她这个庶女嫁给太子。
也许赵夫人会帮她呢?
程绾绾鼓起勇气,到赵夫人跟前,刚要说话,赵夫人先讥笑了一声。
程绾绾将要吐出的话音卡在了喉咙间,仰脸看着赵氏,只见月色下赵氏的神色分外复杂,好像讥笑,却又有那么点酸。
赵氏不等程绾绾开口,就一口回绝了她,还刻薄地嘲弄了她一番,笑她飞上枝头容易,再想下来,就等死了再说吧。
程绾绾两处碰壁,这桩婚事分明不是她自己求来,她不想嫁,继母便不说了,却就连亲生父亲也不肯帮一帮她。
沮丧难过之后,她又笑自己蠢笨,她一个小庶女,父亲怎么会为了她去得罪太子?
这件事,只能她自己去同太子说。
太子曾答应她一个小愿望,但这回程绾绾知道,拒婚可不是小事。
可是她没法子,只能厚着脸皮去。
在去东宫之前,她晓得,空口白牙去说未免太没有说服力,于是这日一早,她便往城外的永叠峰去了。
永叠峰上有一座正安寺,正安寺是皇寺,后山的供庙只有皇族能去,但前殿开放,普通百姓也能去烧香礼拜。
寿阳城里风行儿女出生后到正安寺求签批命,程绾绾出生的时候程秉融也来求过,但她的命不好。批文说她“运乖时蹇”,即是说她命里气运不好。
程秉融共有四个孩子,也正是因为这道批文,他对程绾绾最为疏远冷淡。
程绾绾不大信这些,她不能信,尤其是母亲过世后,若连她都信了自己命不好,那往后的大半辈子还有什么盼头?
程绾绾不喜欢这道批文,她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用这道批文做借口,拿去同太子说拒婚的事。
从正安寺求了批文,果真仍是说她“运乖时蹇”,她一时心绪复杂,或许这寺中,当真算得准吧。
她将批文收好,坐马车下山,揣着批文径直去往东宫。
永叠峰是一座十分陡峭的山峰,离城中尚远,从下山到城门,要一个多时辰。
因路程远,一路上有那么几处人烟罕至的地方。寿阳是帝都,太子脚下,倒也没什么危险的。程绾绾没有想到,她或许果真气运不好,竟在半道遇上了劫匪。
瑞雪病着,程绾绾只带了一个车夫赶马,因为怕被府中知晓,莫说护卫,她连丫鬟都没带一个。
马车骤然被拦停,车夫一看遇上劫匪,个个蒙面挎刀,顿时吓得屁滚尿流。
劫匪是为劫财,呵问让马车里的人交出银钱,程绾绾哪里有多少银钱,只能从身上搜刮了几个铜板扔出去当做自己的买命钱。
不想如此反倒激怒了劫匪,以为她扔几个铜板羞辱他们,一时发起狠来,举刀就要上前。
车夫这时吓得魂不附体,在地上连连求饶,又指着马车说,里头坐的是府中小姐,貌美非常。
程绾绾知道铜板怕是不够,正在摘自己的耳坠,不想就听见外头车夫卖了她。她咬着唇,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就是怕被劫匪知道,马车里只有她一个姑娘家。
车夫这一指,全完了。
车夫往外爬,想卖主捡一条命,劫匪却凶狠,一刀就结果了他,又掀开车帘,将程绾绾给拖了出来。
这地方到底在半路上,几个劫匪调笑一番,没在这里动手,将马车赶到林子里去,将程绾绾扛到肩上给带走了。
从路上钻进林子里,走了不多远,有一间破屋,是早年的猎户留下的,这处显然被几个劫匪暂作了窝点,将程绾绾扛进去后,扔在了地上,就要动手动脚。
程绾绾吓得半死,苦苦哀求,却只换来更加肆意的调笑。
一个劫匪道:“这小娘儿们怎么都不哭?小妮子,你光红眼睛求饶,泪珠子却都不掉一颗,你是真怕啊还是假装的?”
“哟哟哟,瞧这可怜模样,快叫哥哥好生疼疼你!”
程绾绾死死忍着泪,手指掐进了掌心,恐惧如弦,快要绷断她最后一点理智,可要是秘密被人发现,那她的下场,一定会更惨。
劫匪早扯去了蒙面的黑巾,她看见了他们的脸,必死无疑。
这地方荒山野坡,不会有人来,没人能救她……
外裳被一把扯开,力气之大,将她整个人都拉扯得踉跄,她死死抓住衣裳,再也控制不住地大喊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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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林子里好像是程府的马车。”青影查看过,回来禀话。
马车里没有回话,安静一瞬后,帷帘被倏地掀开。
江诀坐在马车里,朝林子看过去,隔得远,并不能看清。
青影又道:“在马车附近还发现了一具尸体,还有余温,血迹也未干,应是刚被杀不久。看装扮,是程府的车夫。”
江诀眸色倏深。
他从马车上下来,脚步不停快步往林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