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扫了一眼桌面,便知单茸一口也没有动过,倒是也不恼,径自走到了单茸面前。
拥缚礼的目光中极尽温柔,同前几日和单茸在书房对峙时大相径庭,锐气被他很好地藏进了眼底,看着真是一副为阿姐着想的模样。
他蹲在单茸榻前,柔声问道:“阿姐不饿吗?我特意吩咐了小厨房,今日只做阿姐爱吃的菜。”
单茸对他这副明明什么坏事都做了,偏偏还要觉得是全世界对不起他的模样感到厌烦。
她的视线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也懒得再费心思和他虚与委蛇了,“春华呢?”
按照春华的性子,绝不可能一日脚程拖延至两日,还毫无音讯。
唯一的可能,就是拥缚礼不知怎的发现了春华的离开,将她困在了半路。
甚至……
单茸想到从白天起就守在自己院落里的下人,一时间后背发凉,面前的拥缚礼的容貌格外陌生了起来,连带着他嘴角的笑,也带着十成十的恶意。
“阿姐自己的婢女,怎么问我要啊?”拥缚礼自顾自地坐在了单茸身边,伸手去握住她放在锦被上的手。
单茸下意识想要抽身,不料拥缚礼根本没想让她顺利脱逃,钳制住她右手的力道骤然加大,虽然不至于将她弄痛,可一时间也无法再动弹。
她皱着眉,索性由拥缚礼去了,只是尽力将自己的目光移开,半点不落在拥缚礼身上。
拥缚礼也不在乎她到底在看哪里,手在他掌心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了。他的指腹轻轻摩挲过单茸掌腹还未彻底形成的笔茧,“阿姐的字越写越好了,可惜还未形成笔锋的字,即便是我,仿起来也有些吃力。”
单茸猛地回头,死死盯着他,道:“你临阿爹的字还不够,如今连我也不放过?我并未身在官场,你临我的字还能做什么?”
“阿姐误会了,我不过是怕你那两位好妹妹担心,特意去信陈府和齐府,叫她们安心呢。”拥缚礼故意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被单茸这样质问,还有几分被怀疑的委屈。
单茸闻言,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拥缚礼这也算做了件人事,到底是让陈烟烟和齐韵不至于担心她的处境,如今单府式微,这几日能不沾染,还是不要沾染为好。
见单茸的神色有了几分松动,拥缚礼站起了身,想要拉单茸去桌边用膳。感受到自己手上的力道,单茸即便意识到了拥缚礼想要保住她的命,也不想屈就他的野心。
她攥着拳,无声地对抗着。
单茸不动,拥缚礼就亲自去将饭菜端来,他舀了一勺蒸得嫩滑的蛋羹,带着温热的香气立刻扑到了单茸抿紧的唇边。
食欲和尊严,到底哪个更重要?
还没等单茸想明白,便感受到了拥缚礼的手指抵在了她的唇瓣上。
他的指尖比单茸想象中更柔软一些,只是动作中的意味让单茸不寒而栗,那只好看的指节轻轻摩擦着她的下唇,好像下一秒就会毫不留情地撬开她的嘴,然后将碗里的菜羹统统灌进她的胃里。
单茸敏锐地预知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滑跪的姿势相当迅速。
不就是忍吗,我可以,我能行。
她故作顺从地张开嘴,拥缚礼见单茸不再抗拒,面上露出几分捉摸不定的笑来。
只是下一刻,他看见单茸嚼也不嚼,囫囵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
桌上的饭菜放了好一阵,不至于烫得难以下咽,可单茸娇养出来的喉咙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立时便激出了几滴眼泪。
她条件反射想要咳嗽,硬是凭着自己绝不服输的魄力,克制住了本能的反应。
拥缚礼看着她倔强的盯着自己的目光,眼神微微闪动。
也不知是出于心疼,还是对她这样非暴力不合作的不满,他语气意味深长,道:“看来阿姐如今是愈发孩子气了,既然这样会捡懒,我便吩咐小厨房,只做些汤水送来即可。若阿姐还这样执迷不悟,想来也只能效仿书中的乌鸦反哺,亲口喂给阿姐了。”
单茸两眼一黑,我和你算是哪门子反哺?
她死死盯着面前的拥缚礼,试图从他的目光中找出几分说笑的轻松来,可看来看去,也只发现那双幽黑的眸子里,藏着难辨真假的笑意。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单茸毫不留情地打翻了拥缚礼手里的瓷碗,一时间汤汤水水撒了一地,白瓷碎成地上一朵破碎的花,映着屋内摇曳的烛火,好生凄惨。
拥缚礼看着满地狼藉,即便是这样也不曾恼怒,只是轻轻揉了揉自己被打痛的地方,有些无奈地叹息道:“我心疼阿姐,阿姐不吃,便有人陪着阿姐挨饿。你一顿不吃,便有人一日也吃不上东西。”
谁?
春华?
还是……沈筝?
单茸心底犹疑不定,前几日有人来找过她,说是沈筝这几日不见了,他平日里和单茸走得近,沈筝的大哥便来单府找过她。
当时的单茸还以为沈筝是知道了沈琴的行踪,急急忙忙找他二姐去了,现在看来,被拥缚礼抓了也未可知。
虽说单逢时和沈褚进了诏狱,可证据确凿,拿到二人口供之前,还不至于牵连到家眷。倘若人是在拥缚礼手中,那对方的处境或许比她危险千万倍。
单茸撑起上半身,随后伸出手去,攥紧了拥缚礼的衣襟。他正要起身,被单茸抓住也只是抬了抬眼,顺从地坐了下来。
她要赌。
单茸方才吞咽时伤了喉咙,只能哑声问道:“沈筝在哪?”
拥缚礼原本因为单茸主动的接近而生出的几分愉悦立时被她的话泼冷了,他的目光沉了下来,旋即冷笑一声,毫不掩饰眼中的恶意,妒火中烧道:“既然阿姐想见他,那便保重身体,好好吃饭,作为奖励,我自然会让你见到他的。”
闻言,单茸立刻从床上站了起来,准备好好把饭吃了。
如今春华和李书景不在,沈筝就是她最大的盟友,如果可以,要先和他搭上线,以图后效……
她脑内转过一百八十个念头,一时间忘了自己已经两天两夜水米不进,刚迈出了一步,整个人便双腿一软,直直向地上的碎瓷片摔去!
拥缚礼条件反射就要伸手去拉她,可此时的单茸看见他的手,宁肯让自己受伤,也不想再和他有半寸肢体接触。
她干脆利落地偏了偏身,避开了拥缚礼的搀扶。
拥缚礼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掌心,缓慢地收回了手,随后目光落在倒在碎瓷片上的单茸身上,自嘲般地笑了笑。
单茸没看见他嘴角的弧度,手掌心被划破的感觉令她皱起了眉,血滴滴答答地落在裙袂,在浅色的衣衫上开出殷红的花来。
只是她半点心疼自己手的机会都没有,即便再痛,单茸的脑海中依旧是拥缚礼先前说的话。
只要吃饭,就可以见到沈筝。
她麻木地从地上站起来,随后坐在饭桌前,用那只被划破的手拈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将桌上放冷了的饭菜喂进嘴里。
拥缚礼看见单茸失魂落魄的模样,像是地上的瓷片同样扎在他心上一样,莫名地梗塞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阵,单茸的狼狈并没有让他生出几分复仇的快感,而这样意料之外的情绪堆杂在心口,额外令他愤怒。
单茸还在压着喉咙口的恶心,强忍着反胃将嘴里的饭菜咽下时,拥缚礼终于看不下去,从单茸的床上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她苦中作乐地想,这样应该算是演好这场戏了,看来能见到沈筝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
脑海中叮咚一声,单茸终于久违地听见了系统上线的提示,只是带来的消息让她半点也开心不起来。
【系统:警告,警告!检测到宿主痛苦值在上升,有崩溃风险,请及时调整,请及时调整!】
单茸一时间有点无语。
【单茸: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本人也清楚的消息,下次通知早点行吗?】
系统沉默一瞬:【我的任务只是让宿主活到原故事死亡节点时,如未触发紧要危机,我的工作守则不会允许我随时出现。】
单茸心想,你这系统还挺有原则。不过这么一来,像现在这样春华不在的时候,她便又是一个人了。
【单茸:那你放心吧,我现在肯定会好好活着的,如果我死了,阿爹怎么办,沈筝怎么办?不过你还真是个废物点心啊,我之前还高看你了,总觉得有你在怎么都算一个金手指……】
【系统:抱歉宿主,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些功能。但基于现状,你和我是利益共同体,如果宿主未能达成主线挑战,我也会被强制下线,请知悉。】
单茸在心底一笑:【我命硬着呢,别说主线挑战,我可是要活过主线熬死所有人的。】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单茸看着终于被光盘行动的碗,放下了筷子。
听见房间里头的动静,外面有下人陆陆续续进来收拾碗筷,单茸看着他们鱼贯而入,眼不见为净地又坐回了榻上。
走在最后进来的人,手里拎着个小箱子,不同于那些在小圆桌上忙碌的下人,那人径直来到了单茸面前,躬身道:“少爷吩咐过了,要小的为小姐包扎伤口。”
单茸看着那人的脸,实在是面生得很,应当是拥缚礼专门安排来的。
她伸出手去,方才手上被划破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道红肿的、凝固了的伤口,流不出血了。
上药之后,那人便退了下去。
单茸的院落里再次静了下来,只是她心里还惦记着要和沈筝再见一面,如今没人看管着她,想必拥缚礼是允许她在府上走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