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纱耶香坚决要远离萩原研二的车。
“怎么啦?”萩原研二试图为自己正名,探了探脑袋,“我正常开车的时候,还是超稳健的呀……我保证,这次车子的四个轮胎都好好地待在地上。”
“不。”
纱耶香摆出防御的架势。
萩原研二眨巴着眼睛,拖长了语调:“那么,小千鸟你打算怎么回去呢?需要我帮忙打车吗?”
“我可以坐地铁。”纱耶香即答。
“——唔,也行,”萩原研二低头看了一眼腕表,笑着挑起眉头,“那我们赶紧去地铁站吧,车站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停止运营了……”
纱耶香仍站在原地:“我没有说要一起回去。”
萩原研二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欸?可是分开走的话,我们就没法讨论案情了呀?”
“……原因就在这里,萩原先生,”纱耶香面无表情地抱起双臂,直截了当道,“我不想和你讨论任何有关案情的信息。”
“为什么呀?”萩原研二刻意地装出大受打击的模样,用指尖掐着一小段距离,“一点点信息都不能说吗?”
“可以,”纱耶香踩了踩地面,“简单点,就在这里说吧。”
“真的吗?”萩原研二微微收敛了笑容,缓声道,“如果我想问,坏人究竟把窃听器藏在哪里?——也可以得到你的回答吗?”
纱耶香抬眸,沉默地和萩原研二对视了片刻。
“窃听器,应该是有的吧?”萩原研二搓了搓下巴,斟酌着说,“不然,相田先生怎么知道我们要返回学校寻找证据,接着又试图跟踪我们抢夺证据呢?”
“也就是说,”纱耶香这才走了过去,“提前预料到相田先生的行动、并对此做出反击的我,一定能找到窃听器在哪里。”
萩原研二用力地点点头:“我们返回学校,你故意绕路去隔壁的实验室制作消音器,是因为那里的电磁屏蔽室可以隔离电磁干扰、屏蔽窃听器的信号……你当时就意识到被窃听了吗?”
“那样太迟了。”
纱耶香拉开副驾驶座旁的车门,回头看了他一眼。
“就在你说,‘接到相田先生同伙的电话’时,我就知道对方的意图,所以——不是说要载我回去吗,禁止飙车哦?”
萩原研二愣了愣,接着大笑起来,他走到另一边车门,夸张地叹了口气:“唉呀,哪有一言不合就飙车的,会吓到路人,而且违反交通规则。”
“……你居然熟知交通规则,这一点才比较吓人。”
纱耶香目光紧随着萩原研二,看着他启动引擎,感受到汽车平稳地向前行驶,至少没有飞起来,她才微微呼出一口气。
“说回萩原先生接到的电话,”纱耶香靠在椅背,拽住安全带的手放松下来,“对方声称,你跟踪坏人的时候暴露了行踪,因为坏人通过学校走廊的玻璃窗,看到了你的倒影——这句话是谎言。”
萩原研二边打着方向盘边露出回忆的神色。
“当时相田先生走在前面,不可能通过侧边玻璃看到身后的人影……萩酱我接受过专业训练,不会犯这种错误的哦?”
“对方说谎,是为了掩盖监视你的行为,因此你身上的窃听器……”纱耶香以审视的目光望向旁边的人,话锋一转,“萩原先生,你打算送礼物给我吗。”
萩原研二顿了顿,挫败道:“诶,想给小千鸟制造惊喜可真不容易。”
“……显然你最近出门都带着一个礼物盒,”纱耶香停顿片刻,生硬地接着说,“纸盒的边角有磕碰痕迹,你没有约见送礼对象,只是想借着某天偶遇送出礼物,所以对方不是亲人朋友。今天下午,你将礼物从汽车置物格转移到衣服口袋,也就是说,你在寻找送出礼物的时机……都这么晚了,这里没有第二个送礼对象。”
“有一点说错了,”萩原研二把车停在红路灯路口,从口袋取出礼物盒,“小千鸟是朋友哦。”
“你明明知道在那个语境下‘朋友’指的是松田先生,”纱耶香眯起眼睛,紧盯着纸盒,“我想打开看看。”
说着,纱耶香迫不及待地上手拆开纸盒。
里面装着一副女式墨镜,渐变茶色镜片看着很精致。纱耶香将墨镜拿到一边,用指甲戳开底下的纸片,撕下纸盒的内垫。
萩原研二不由得眼神颤动:“这是……”
是窃听器。
一颗纽扣状窃听器被藏在纸盒内垫的缝隙里。
“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
纱耶香随手抛起窃听器,往窗外一丢。
“萩原先生心思细腻,如果对方入侵手机使用麦克风窃听,你会从电量消耗看出异常;如果有人接近你放窃听器,也不可能毫无察觉。所以,窃听器藏在你不会随意检查的地方,比如说,之后要送出去的礼物……不过,为什么礼物会是墨镜?”
纱耶香轻轻地将墨镜架在鼻梁上,歪着脑袋看向萩原研二。
“……你的眼睛不适应强光,”萩原研二不经意地错开视线,再次启动汽车,“之前在波洛咖啡厅,你刻意坐在暗处,说话的时候会避开灯光。”
“小阵平说过,他之前给你的墨镜在车祸里摔坏了……我想表达谢意,总要送实用的礼物吧?”
“表达谢意?”纱耶香努力回想了一圈,“你是指,我光天化日之下威胁常磐律师团那事?”
“……不要把对抗邪恶财阀说得像恃强凌弱一样嘛。”
“怎么不算恃强凌弱?常磐荣策就是弱。”纱耶香眨了下眼睛,“倒是萩原先生,觉得常磐荣策是强势一方,为什么还要故意招惹他?”
“唔……为了揭发真相?”萩原研二回以疑问。
“你不是这样的人。”纱耶香看着他。
“我是怎样的人?”萩原研二心不在焉道。
“你应该会避免和人起冲突,”纱耶香低头沉吟片刻,“你和大家都相处得很好,总是关心周围的一切……也就意味着,你情绪敏锐,没有安全感。”
萩原研二笑着把脸转开,没有开口打断。
纱耶香自顾自地说下去:“常磐荣策破坏了你的安全环境,他有能力伤害你的亲人朋友,你希望消除这个威胁因素,但你又害怕内心这些低层面的想法……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人的内心就是这么无聊的东西。”
“照这样说,”萩原研二把车停在路边,“没有安全感这一点,你也是同样。”
“我?”纱耶香打开安全带扣,“我不需要和人们打交道,也能弄清楚周围的一切。”
“……太狡猾啦,”萩原研二捂着胸膛,叹气道,“小千鸟这样只要稍微和人相处一下,就能看透别人的破绽。”
“这不是我的本意,非常抱歉,”纱耶香跳下车,转过身凝视着他,“破坏你的安全环境也有我一份,作为补偿……你愿意凑过来一点点吗?”
萩原研二弯着腰,凑到纱耶香跟前,以为她要说什么悄悄话。
然后一只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脑袋。
“萩原先生,请放心吧……常磐荣策很快就没空管你了。”
“……什么?”
站在路旁,纱耶香目送萩原研二的车尾灯消失在漆黑的街上,她翻开手掌,从袖口里取出刚才找到的纽扣窃听器。
将窃听器丢出窗外只是假动作。
“这里面留下的线索可多了,我怎么会随手丢掉嘛,首先是——”
纱耶香捏着侧面的缝隙,拆开窃听器内部,挑起一条线路,咬在嘴边轻轻地舔了一下。
“没有电流,这种规格的设备,电池容量特别小,续航时间不超过两天。按照萩原先生的说法,这份礼物多半是五天前准备的,窃听器一开始就在礼盒里,换言之,到了今天,它早已失效。监视萩原先生的方式不是窃听器,而是……无处不在的摄像头。”
学校的监控、公路上的抓拍、行车记录仪……
“这么大手笔,常磐荣策是打算将萩原先生往死里整……原本还想留着他,这下我只好先一步把常磐荣策往死里整,唔,幸好刚才故意吓跑了萩原先生。”
纱耶香抓住萩原研二的破绽,踩着他的心理防线跳舞,就是为了让他无暇顾及电池续航这种小事。
“接下来的计划有一些刺激,得先撇开萩原先生,然后去碰瓷——”
碰瓷。
是卧底加入组织的最快捷方式。
降谷零忽而又想起纱耶香小姐说这话时的模样,不由得模仿着她的动作,支起椅腿晃了起来,朝着面前的人抬起下巴,轻蔑地笑一声。
尽管他的双手都被绑在背后。
这里是一座废弃大楼内部,坐在降谷零面前的人是潜伏在警视厅的那个组织内应。
“藤田警官,”降谷零对着组织内应说,“你这样绑架我也无济于事。”
警校第一名降谷零不会那么容易被绑架,不过,情报贩子‘安室透’倒很乐意假装被绑架去碰瓷组织。
“五千万,”降谷零抬起藤萝色眼眸,平缓地说下去,“如果你不拿出五千万,我是不会删除视频的。”
以‘安室透’的性格,拿到罪证视频,理所当然地向对方敲诈勒索。
组织内应冷哼一声,紧绷着脸,走到降谷零跟前,态度蛮横地从他的口袋里找到手机。
降谷零的手机被连到一台笔记本电脑上,组织内应这才嗤笑了起来,得意地挑起眉头,对降谷零说:“我们组织开发的软件正在入侵你的所有账号,只要找到那段视频,你就大难临头了!”
“是吗。”降谷零忍俊不禁。
组织内应不由得感到心里发慌,却故作姿态地开口道:“哼、贪得无厌的家伙,竟敢勒索我,这就是你的下场——”
笔记本电脑突然发出一阵警报声。
“——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就这样?”组织内应骇然。
显然电脑遭到了入侵,组织内应连忙扑过去按掉电源开关。
降谷零早已用发夹撬开手铐,此时趁其不备,猛地上前压制住对方,转而用手铐将他拷在墙根的水管上。
重新拿回手机,降谷零快速扫了眼屏幕,笑着抬起头,用看戏的口吻说道:“你用的是常磐集团总部的服务器……原来你们的组织是指常磐财阀?”
组织内应汗流浃背:“不、我不是……”
降谷零用手机检索常磐财阀的信息,不紧不慢地将组织内应踢到一边,接着退出页面,开始拨打电话。
『您好,这边是常磐株式会社总部。』
降谷零笑容越发灿烂,却用着急切的语气回应道。
“我是你们合作商数据中心的技术员,我找信息安全部门的伊藤主管……嗯?他出差了?可是这里有一个数据库需要他接洽……伊藤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三天后就来不及了,请把他的电话号码告诉我……谢谢,回头请你吃饭。”
降谷零挂断电话,接着拨打第二通电话。
“伊藤先生?我这边是财务部门,我按照你的要求,将你这个月薪水转到杯户银行账号……什么?你没有说过?糟了……请等下,你的员工编号是什么……112233号,哦那没事了,不是你,是另一位伊藤先生,抱歉打扰了。”
最后降谷零拨打了第三个电话,刻意压低了嗓音说道。
“喂?保安处是吗?我是信息安全部门的主管伊藤,我发现安全系统似乎有个漏洞,但我在外出差赶不回来,你快去我办公室启动电脑,用我的编号112233登录,密码写在桌上的备忘录,你找一下,然后进入电脑管理页面输入一段代码……”
三个电话结束,降谷零在常磐总部的计算机服务器生成了一个后门,并利用后门将公司的机密资料全部拷贝下来。
组织内应大惊失色:“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降谷零摆弄着手机屏幕,慢条斯理地说,“你觉得,这些资料值不值五千万?”
组织内应整个脸都黑了起来。
“接下来该怎么呢?”
降谷零拔出口袋的钢笔,手指飞快地转动,锋利的笔尖对准敌人的颈部。
“我很讨厌见血,不过,若是你们组织对我赶尽杀绝……”
『安室透,住手!』
天花板上的扩音器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显然是用某种机器处理过的合成音。
“又来一个装模做样的家伙,”降谷零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你又是常磐财阀里的哪一位?”
『我们组织不是常磐财阀。』
降谷零故作不知,嘲讽道:“这么说,我手里这些资料整理一下,拿到外面还是能卖几个钱的。”
『组织的规模庞大,并不是区区一个财阀所能相提并论的。证据就是,你所在的大楼外面,有三名狙击手正在瞄准唯一的出口,只要踏出一步,你必死无疑。』
“既然如此,”降谷零顿时冷着脸,阴恻恻地开口道,“我会在死前曝光你们的罪证,至少能让你们元气大伤。”
『冷静一下,安室透,我们何必斗得两败俱伤。五千万我可以做主给你,不过,你需要的应该不止这笔钱,就凭刚才你艺术一般的欺诈技巧,我就断定你一定适合我们组织的作风。正好我最近手里缺一个情报人员……』
对方为什么会缺一个情报人员,这事降谷零最清楚。
因为潜入警视厅的这位组织内应,被迫停职了半年,理由就是没有保管好配槍。
原本不会有这么严重的惩罚,但降谷零以‘事件备受关注,并产生了严重影响’为由,硬是将停职期延长至半年。组织内应不能回到警视厅,就会失去作为情报人员的价值,从而腾出用人缺口。
这时降谷零竞争上岗,顺理成章地加入组织。
一切都在计划之内。
降谷零暗自舒缓了一口气,表面上却嫌弃地抖了抖眉梢,说出截然不同的话语。
“什么档次啊,区区五千万都要瞻前顾后的穷酸组织……”
“我拒绝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