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易的左手鲜血淋漓,他松开紧捏的刀刃,血顺着刀尖,滴在地上。
黑衣人愣了一下,他行刺似乎也没刚刚的狠劲。
发烫的烈日,使他头晕目眩,他紧抿嘴唇,眉头深皱,卯足力气想要再次紧握刀把,却发现徒劳无功。
他很晕,渐渐的,眼前一片漆黑。
傅朝的目光,冰冷刺骨。林易向他请示如何处理眼前这个晕倒的刺客。
“带回去。”傅朝语气冷酷。
晚间,傅家公馆。按照傅朝的指示,林易已经将白天前来刺杀的黑衣人身份调查清楚。
傅朝翻资料,这个人叫许决,履历很简单,只有一行教育经历,毕业之后,没找工作,是个无业游民。
“将他带过来。”傅朝将单薄的资料页随手扔在客厅的茶几上。
林易将虚弱的许决,蛮力地带到傅朝面前。
傅朝一挥手,林易退出房间。
傅朝冷冷地注视许决,说:“杀我的理由,我想知道。”
许决被摘下面罩,露出一副极其酷冷的脸,眼神如冰霜:“杀你对我来说,不需要理由!”
“你是赵可尚的走狗?”傅朝蔑视道。
“呵呵,什么东可尚西可尚的,我不认识!”许决冷厉道,“我只想杀你!”
傅朝面色毫无动容,他优雅地坐在沙发上,翘二郎腿,一只手撑住脑袋看向许决:“我虽然想死,可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哼,你要是真想死,一年前白楚之死的时候你就死了,何必在这里假意惺惺,装什么深情!!!”许决愤怒地狂吼道。
短短三个字的“白楚之”让傅朝全身似乎丧失了力气,他明白了,许决是因为白楚之来的。
傅朝的脸上满是濒死的颓然,他蓄养的精气神重重地受到巨雷轰顶般的打击。
但凡想起那个人,心,已荒如死灰。
他羸弱的身体,摇晃地站起。他将白天许决握的刀,还给他。
许决脸色悻悻,一双阴郁的眼睛,燃烧怒意。
“我给你机会,杀了我吧。”傅朝苍白的脸,浮现一丝让人释然的浅笑。
许决半分未曾犹豫,手持利刃,贴着薄薄的黑色衬衫,刀尖刺破傅朝的胸膛。
滚烫的鲜血,顺着黑色衬衫,簌簌而下。
空气中,瞬间被血腥气包裹。
许决看向傅朝的眼眸,那是一双美得让人惊为天人的瞳孔,黑亮灿白,圆而饱满的桃花眼此刻散发求死的悲怆。
许决怎么使劲,那刀尖,也刺不进去。
他犹豫不决。
想象中,他应该此时将可恶的傅朝大卸八块,将他刺得遍体鳞伤。
可,真正到这一刻,他居然下不去手。
傅朝灰褐色卷发病弱地服帖于饱满的额间。
除了一张脸还像正常人,身体薄如蝉翼,许决没想到,傅朝竟然如此羸弱,和那时见到的他,云泥之别。
“你在犹豫什么,不是想杀我吗?”傅朝浅浅地笑,他像一个充满悲伤的顽童,固执地握住许决的手腕,将那锐利无比的刀,狠狠地直插/进自己的心脏处。
许决看到傅朝的嘴角流出鲜血,身体无法支撑住,缓慢地倒在地板上。
大片的浓血,汩汩地四处横流,地毯上生出成朵的彼岸花,似乎在召唤将死之人的魂灵。
许决眼里露出一丝慌乱,他伏在地上,扶起傅朝,见他眼睛微闭,瞳孔已经慢慢无光,停止颤动。
他手触他的鼻息,呼吸愈发微弱。
他心中万千的念头,如千军万马踏向他的脑袋。
他的手,沾上傅朝身体流出的鲜血。
他将手含在嘴里,面无表情品尝他的血。
一颗眼泪,不由自主地落在傅朝失去血色的脸上。
他所有的理智崩溃如决堤,膨胀的情绪纷涌而上。
他不能让傅朝死。
他要他活。
他将傅朝慢慢地扶到沙发上,刀仍深入插/进胸口处,他脱掉自己的衣服,处理不断流出的鲜血。
接着他开始呼唤人,林易听见叫喊声走进来。
“救他!”许决半赤着身体,向林易乞求,“拜托,救救他吧!”
林易将表情遮在巨大的墨镜下。
他径直走向傅朝。
傅朝单薄的身体,逐渐失去呼吸的起伏。
灯光下,他的脸色如蜡像般惨白,嘴唇乌紫。
林易单膝跪在沾满血迹的地毯上,凑近傅朝,将头偏向他的脸,向他请示:“傅总,您是要死还是活?”
许决觉得这一幕不可理喻,他冲上去摇林易的身体,催促道:“你这个时候问他干什么?!再不给他止血,他就真的死了!!!”
林易对许决视若无睹。
他将耳朵凑近傅朝的嘴唇,等待他的示令。
傅朝的眼角流出两行清泪,他瘦到骨头的手,无力地抓住浮现在眼前的幻影。
那是白色衬衫黑色裤子的白楚之。
是爱到骨子里的哥哥。
“我要死。”
傅朝痛到弯曲羸弱的身体,蜷缩,瑟瑟发抖。
他如一个孤独的婴孩,将自己包裹成回到子宫的瑟缩模样。
痛苦的眼泪,滚滚而下,他哭道:
“让我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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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决小时候是个沉默而木讷的孩子,一岁起,当同龄的孩子都会尽情奔跑时,他话都说不了。
他患有轻度自闭症和语言障碍,为此母亲朱巧又恼怒又无奈,只得经常性的请假,在北都市康复中心陪他。
请假多了,公司以旷工过多,把朱巧给开除了。
当同龄小孩子三岁在幼儿园嬉笑时,许决面对最多的是妈妈生气的脸色。
“你快说话啊!怎么这么笨啊!真的是什么基因生下了你,又蠢又呆!”
作为一名妈妈,朱乔在许决身上的耐心,在日复一年的徒劳无功中消耗殆尽。
她从小声的嘀咕抱怨,到直接破口大骂。
许决咬紧牙关,努力地想要吐出一个清晰完整的音节,却直接被朱巧忽视。
妈妈的眼神,是不耐烦的怒火。
像是要把他吃了。
他害怕恐惧地默默低下头。
五岁时的许决勉勉强强能说出几个意义不明的字音,却没换来家里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的关注,因为那时他们在无休无止地吵架。
他经常做噩梦,梦里梦到一个张牙舞爪的黑面鬼,气势汹汹地要吃他。
他吓得半夜坐起,月光投到房间,很亮,他抬头见看到妈妈放在他房间里阴森的耶稣雕像。
黑夜中,赤/裸的基督雕像身上流出鲜血,如同一条鬼魅的蛇,幽幽地向他扑来,他惊惧地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朱巧隐瞒了他患病的事实,把许决送到了正常孩子的幼儿园。
离开的时候,周围的小孩子啕嚎大哭,仿佛天崩地裂,撕心裂肺地喊“爸爸妈妈”,唯有许决面色木然。
许决不与任何人说话,他孤僻地躲在角落。
他暗暗地将周围同学的对话记住,偷偷练习。
久而久之,许决终于能说两三句意义清晰、读音标准的话。
放学后,他兴奋地一路小跑回家,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爸爸妈妈。
老旧的居民楼,墙面斑驳。许决气喘吁吁跑上六楼,他意外地发现,大门居然没锁。
他以为是妈妈回来了,高兴地喊她。
卧室里传出此起彼伏的动静,房门虚掩,许决心怦怦跳地靠近。
敏感的他,似乎察觉到不对劲。
从门缝里他看到地上的鞋,不是妈妈的。
朱巧从来不穿亮丽大红色的高跟鞋。
室内缠绵的声音,让他的头发疼。他躲进自己的房间,把门紧锁,蹲坐在地,无力地双手抱住膝盖,神情痛苦。
很快,朱巧回家,自然发现了这恶心的一幕。
她却格外冷静。
她拿茶几上的水果刀,一把割掉躺在父亲身上情人的头发,随后利刃划破父亲的额。
她虔诚地朝客厅摆的耶稣像跪下,双手合成十字,嘴里念念有词。
“精神病!”父亲手摸额头,鲜血淋漓。
“他妈的,我怎么眼瞎,当初找了一个神经病!”父亲骤然大怒,恶狠狠的眼光刺向朱巧。
父亲满怀怒意地走向朱巧,冷硬的鞋踢在她身上,他揪住她的头发,想要给她一顿暴打。
许决挡在他面前,喏喏然喊:“爸爸!”
父亲眼神松动,随后脸上更加不耐烦,他蛮横地将许决推到一边,同时母亲也将他推倒在地,眼神凄厉。
父亲母亲几乎同时厌恶地将他排斥在外。
父亲抡起拳头,噼里啪啦地打在母亲身上。
母亲捂头,忍受,暴打结束后,她摸到地上的水果刀,划破脖子,大股的血喷涌而出。
父亲毫不在乎,小三一旁看戏,许决面色呆冷。
母亲自戕后,许决仍是跟父亲一起生活。父亲的木材生意越做越好,搬到了近市中心地带,并且买了一个宽阔的房子。
父亲经常不在家,他给许决请了保姆,照顾他的起居生活。
庆幸的是,许决变得像正常孩子,说话越来越清晰,而且在读书方面显露出独特的天赋。
小学起,他的学习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到初中,直接冲上了年级第一。
这时的他,虽然学习让人艳羡,可身形瘦弱,也不高,是丢在人群中,很快就淹没的那一种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