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嘀——”

“身份信息认证通过，持有人：白穹。欢迎回家！”

白穹如往常一般将芯片卡贴在楼下卡片阅读机的感应位置，铰链转动，吃力缓慢地拉开卷闸门，然后是后面的电动铁门。

身侧的杨李正望着面前徐徐打开的一层又一层的防护门。

白穹说：“就是这里了。”

“我不知道你之前从哪里误听了安全区的传言，但你做好心理准备，”白穹提醒杨李，“这里面可没有什么无穷无尽的食物和饮水，想维持生计就得累积贡献值，如果你后悔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不会，不会。”杨李连忙说。

白穹见状没有再多话，她绕过杨李向前走去，说：“跟上。”

杨李却忽然叫住了白穹的名字。

白穹：“又干嘛？”

白穹转头看到杨李神色认真，一改之前痛哭窝囊的衰样。

“白穹，我会报答你的。”杨李说。

她身旁的怀山抢先开口道：“就你？”

白穹拦住了怀山继续说下去，她摆了摆手，对杨李说：“不用。”

“我是认真的。”杨李说。

白穹看了眼杨李：“你现在也帮不了我什么，好自为之。”

说罢，她转身率先进入楼底的待定检测区域。

杨李咧嘴一笑，没再开口。

待定区内亮起黄灯，接着电子女声开始播报：“电子身份认证3人，核定人数3人。验证通过。感谢您的耐心等待！”

话音刚落，消毒喷雾滋出，指示灯转绿。

杨李没有经验，猛吸一口，呛得他咳嗽起来。

怀山抱臂站在一边，斜眼看着，似乎早就料定他会出这洋相。

“电梯上行——”电梯的缆绳发出鸣噪，电子显示屏的数字不断攀升，最后停在第62层。

电梯门缓缓打开，电子女音响起：“欢迎回家！请依次通过，注意秩序。外出志愿者请先向物资管理处报到并提交物品。贡献值数据更新有延迟，如有异议，请向住所楼层管理员报告！重复，贡献值数据更新有延迟，如有异议……”

电梯门开启的一瞬间，底层大厅里几乎所有人都往这边望过来。

“今天的志愿者收队这么早？”

“那是婴儿车？我眼花了，肯定是昨晚加班害的……领导，我要请假！”

“等等，里面只有三个人！”

“哎呦，那人身上的味儿都馊了吧，外面来的？”

“别看了，赶紧干活。要是一会儿又停电了，大家又得加班！”

大厅里的众人窃窃私语起来，视线不断往杨李身上瞧去。

白穹和怀山两人视若无睹地推着婴儿车走向物资管理处的仓库。

只有杨李呆呆地站在原地，注视着眼前的场景，忽然有些局促起来。

宽阔的大厅正中央立着一面巨大的信息板，围绕着正中信息板的是几张长书桌，上面堆叠着各种手写资料。书桌后面坐着奋笔疾书的成员，有些摁着计算器，有些正按照比例尺绘制部分区域的新地图。

从大厅中心往上望去，是一层一层楼廊，似乎绵延无尽。

半响后，望得脖子都酸了的杨李迎着众人的目光走近了大厅的信息板，上面最醒目的位置绘制着地图，上面星星点点标着不同颜色，其余版面密密麻麻写着不同的消息，右下角一小片空白处只有一个醒目的标题“幸存者情况报告汇总”。

杨李伸出手摸了摸那一小片空白，然后抬起头找到了他之前居住的地下管道的地标，那里呈现一片灰色，图例备注处写着这意味着“未探索区域”。

“让一让。”杨李身后有人叫道。

杨李侧身给来人让路，没人知道他们面前这个看起来脏兮兮的家伙正是一日前那片地下管道唯一的主人。

杨李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修缮地图的工作人员为地下管道区域的地图被换了颜色，标上了安全。对于整片巨幅地图而言，那一小块的区域是那么的不起眼，但星星点点逐步标绿的面积累加起来，汇成了一片绿色的湖。

杨李忽然感到肩膀上被拍了一下。

“发什么愣？”白穹说，“物资报备完毕，现在去解决你的身份问题，对于这栋楼来说，你还是个‘黑户’呢。”

这个曾面对他们耀武扬威的维修工，在此刻慢慢收敛浑身充满攻击性的尖刺，退回成那个他习惯示人的一面：沉默寡言，憨厚老实。

“哦，哦哦…”杨李顺从地跟在白穹身后，除了应答，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白穹奇怪地看了杨李一眼，原本她以为杨李会问起怀山的去向，她已准备好了说辞，却没派上用场。

但她并没有将杨李的沉默放在心上，所有经过最初混乱并成功活下来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难以向外人倾诉的伤痛，尤其是在外独自求生挣扎活下来的人更容易有应激反应，这不是她能解决的。

身体所需的食物和药品，楼里总会有办法，但内心的创伤只有时间和安全感才能慢慢修复。楼里的大多数都会选择用工作去排解这种不适，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维持一份秩序，假装厄运不曾降临在这个星球。

相较之下，频繁外出的队员需要经受割裂的环境。他们在楼里的安定与楼外的危机中来回穿梭，稍有不慎，便再也无法回到这里。这是队员的身体素质选拔标准越来越高的原因。

白穹带着杨李来到了大厅设置的呼叫机前，工作人员看着白穹的胸牌，热情地打招呼：“有什么可以帮你，白女士？”

“请帮我联系102层的管理员，谢谢。”白穹说，“有一位幸存者等待入住。”

工作人员的视线掠过白穹，落在她身后的杨李身上，笑容不变：“好的，请稍等。”

几分钟后，102层的管理员和外出小队队长裴昊一同出现在底层大厅。

“哟，裴队，好久不见。”白穹主动上前跟裴昊打招呼，“我还正想上去找你，信息板上我和怀山名字后面的‘死亡’那俩字红红的可太刺眼了，赶紧改改。对了，你今天怎么没出楼搜寻？”

裴昊阴沉着脸，心情不佳地举起他缠着绷带的手掌：“受伤，轮休。”

白穹“喔”了一声，转向102层的管理员，指了指她身后的杨李：“幸存者。麻烦接收一下。”

“好的好的。”

102层的管理员推了推眼镜，忙不迭地从低气压的裴昊身侧窜出来，拿起记录表，逐项问询杨李的情况。

“姓名？”

“杨李。”

“年龄？”

“32岁。”

“是否有特长或技能？”

“管道维修。”

“是否有意愿加入小楼并做出贡献？”102层的管理员问。

闻言，杨李遥遥看了一眼远处正在和裴昊交谈的白穹，然后才回答道：“是的，我有。”

“好的。已初步了解你的情况了，你现在身体有任何不适吗？”

杨李摇头。

管理员收起登记表：“那现在跟我去做一个简单的测试，包含有疫病检测、身体素质评定等基础体检。如果没问题的话，按照你的技能特长，大概率会被安排进安保部做管道维修，一般工作就是完成空气过滤和输送，不会很累。”

管理员说着往前走去，摁亮电梯按键，转头看到仍驻足在原地不动的杨李：“还有其他事吗？”

杨李抬起手，看着远处那个扎着高马尾神情自信的女孩，犹豫几秒，又重新放下，打消了跟白穹道别的念头。

“没有了。”杨李说，然后他快走几步，跟上管理员，“我们走吧。”

***

白穹等着管理员领走杨李，到了他们听不见交谈的距离后，她才用手指尖捏起包扎裴昊的绷带，嘴里啧啧有声：“请问英明勇敢、聪明睿智的裴昊，这是怎么弄的？”

裴昊白了她一眼，挣脱白穹的手：“用不着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哎呀，不是吧不是吧，真生气啦？”白穹嘻嘻哈哈的。

“说正事。”裴昊的眼睛注视着白穹，“为什么迟归？”

“还不是因为他，”白穹的手指遥遥点了一下杨李的位置，“遇到幸存者了，不能不管呗。”

“严肃点！”裴昊骂白穹，“你和怀山的呼吸阀只够在外面坚持六个小时，在污浊不严重的情况下，最多八小时。据我所知，你的备用呼吸阀给了那孕妇，怀山的备用呼吸阀……”裴昊的目光落在杨李的身上，“没猜错的话，给那家伙了吧？”

“但距离你们脱队进行二次搜寻起，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个小时。”

“这可能就是生命的奇迹吧。”白穹笑了一下，“我这么说，你信吗？”

裴昊看了白穹半响，开口：“不信。”

“不信就对了！”

白穹一巴掌拍上裴昊的背部，“按理说呼吸阀时长不够用的我们两个应该早死了，现在能活蹦乱跳出现在你面前的只能是鬼魂。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两个有段时间根本不需要用呼吸阀啊白痴！”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问吗，”白穹说，“你见到我的第一面应该问的是那段不需要呼吸阀的地方在哪里！”

裴昊似乎被白穹噎了一下，气笑了：“你可、你可真是……”

裴昊的双眼怒视面前叉着腰微扬起头的女孩，白穹也毫不客气地回瞪回去。

裴昊深呼吸几下，嘴里念叨着“好男不跟女斗好男不跟女斗”，控制住情绪后才重新开口：“有关幸存者，写一份详细的情况报告……”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白穹插嘴。

裴昊额角青筋乱蹦：“然后亲、手、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