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嫃来到停尸间，她看着床上躺着的这个人，总觉得他生前活得太痛苦了，此刻更像是解脱，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妘嫃站在床的一角，没离太近，就这样看着李家宝。
你生前究竟经历了什么？你的死到底跟谁有关系？你为什么要自杀？
周围依旧是一片沉寂，妘嫃点头致歉后便转身离开。
没有人愿意一直待在这个冰冷的房间，但有些人他们无法选择。
妘嫃来到另一间问询室，看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始终抱腿坐在沙发上，已经哭的不成人样的中年妇女，她走到她对面缓缓坐下，开口说道：“你好，请节哀。”见对方没有反应，她直接问道：“你能详细说说对于李招弟的指认吗？”
那女人听到妘嫃问的是这个问题，瞬间跳了起来，提起了精神，手里还一个劲的指着外面的门，大声喊道：“就是这个小东西，是她害死了我儿子！”
妘嫃看着眼前这般发了疯似的女人，语气冷淡道：“你先冷静一下。”妘嫃起身想往外走，突然被那个女人伸手抓住了衣服一角，她紧抓不松，带着哭腔说道：“求求你，还我儿子一个公道。”
妘嫃眨了下眼，深吸一口气：“那请你先冷静一下，配合我们调查。”
那个女人立刻松开了手，一个劲的点头，嘴里不停嘀咕着“好”字，后退了两步，如丢了魂般坐在了沙发上，安静的出奇，因为闹了一阵子，她的头发此刻非常的凌乱。
妘嫃帮她顺了顺头发，做了下来，看着她这个样子，既心疼又愤怒。如果她知道李家宝是被她硬生生逼死的，可能只会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活该了吧。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李家宝是被李招弟所杀？”妘嫃冷淡道。
“就是她，那个玩意嫉妒我们家宝，她就是扫把星，她爸就是被她克死的。”女人越说声音越大。
妘嫃定着眼睛看她。
那个女人没好气的撇了个嘴：“要不是她乱跑，她爸能为了去找她出车祸吗！早有大师算过，她就是一个扫把星，他爸非不听，现在好了吧，死了他自己还不够，又害死她亲弟弟。”说到这，那个女人已经开始哭天喊地了：“你这让我怎么活啊，我们家没后了！”
真是可悲。
妘嫃看着眼前这个女人，面无表情道：“首先，我希望你能正视李招弟，她是你女儿，不是玩意，不是东西，更不是什么扫把星。”接着又说道：“其次，我虽然不知道他爸爸这件事的情况，但是从你口中我们可以得知他爸爸的死跟她没有直接原因；最后，在李家宝的案子上，我们需要的是证据，而不是封建迷信。”
那个女人听妘嫃这话有些愣住了，但她依旧坚信自己没错，还说道：“唉，你别不信，小姑娘，没结婚吧，我给你找个大师算算。”此刻她好像完全忘记她刚死了个儿子。
旁边有个警察见状拍了拍桌子，并喊道：“赵淑华！这是在警局，我们在审讯，注意点！”
妘嫃伸手拍了拍他，摇了摇头：“不算审讯，是问询。”她停了一会说道：“对于你刚刚的问题。”妘嫃顿了一下：“我想不用了，谢谢。”
她话锋一转，语气加重道：“李家宝现在还躺在法医室，你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些不妥吧。”
赵淑华意识到了什么，表情立刻变了，变得很沉重，接着又带着哭腔说道：“你们把那个女人抓走就好了！快，快啊，把她抓走！”
随后她用双手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哭腔伴随了整个一队：“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妘嫃示意旁边的人递过去一张纸巾，她看了赵淑华几眼，长叹了一口气，走出了问询室。
目前的种种线索全都指向李家宝自杀，现在只能等程辰和江泽浩带着有用的结果回来。她得想个办法让李招弟自己说出实情。
妘嫃坐在办公桌前，脑子里多次重复的一句话让她无暇顾及其它。
——没结婚吧，我给你找个大师算算。
她从不信这些，她此刻她想的是，如果他们能让我和荆瑾在一起，我愿意相信。
妘嫃回过神来自嘲的轻笑了一下，想想也是可笑。
这怎么可能呢？
谁会喜欢一个陌生人十一年？妘嫃会。
妘嫃今年二十五了，如果不是因为心里有个人，早在三年前她就结婚了。
她花十一年谈了场恋爱，一场只有自己的恋爱。
程辰他们比江泽浩先回来，到局里已经天黑了。
他看了一眼手表，又看向前面的人，觉得还挺巧的，可他不知道的是许默已经等了他半个小时了。
许默见程辰下了车，他手里提着饭，白色衬衫在他身上哐当哐当的，他迈着大步很正经的走了过去。
走到跟前他冲顾炜点了个头，随后脸转向程辰开口说道：“程队，您终于回来了。”许默在终于上加重了语气，还特地加了个“您”。
程辰看了他一眼：“抱歉，辛苦了。”刚想伸手去拿他手里的饭，许默就迅速把手撇在后面，开口说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程辰轻笑了一下，指了指公安局门口的牌子：“好啊，想好进去怎么交代，手铐要吗？”
许默笑了出来：“程队太会开玩笑了吧，我一个合法公民。”
“你先开的玩笑，我看不像。”
“好了，给你吧，记得按时吃。”许默把手中的袋子递给了程辰。
程辰身上没带现金，用微信转的账，他转了二百，其实一百都多了。
许默还没走远就收到了来自程辰的转账通知，他愣了一下，转过身叫住了程辰：“不用了，交朋友总要有点心意。”让后挥了挥手：“程队，下次见。”
程辰虽然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但他还是点了个头，道了声谢谢。
他提着饭走到了一队，到妘嫃办公桌前，递给了她一份。
“你居然买饭了？”妘嫃看着桌上的袋子，不可思议的说道。
程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许默送来的。”
妘嫃眯着个眼，脑子里快速的回想了一下许默这个名字，接着说道：“那这，我收……”
她歪头耸肩不怀好意的看着程辰：“不好吧。”
程辰了解妘嫃，他知道她什么意思，用手轻轻的拍了下她的头，仿佛在告诉她：别多想。然后温柔说道：“好好吃饭。”
“我知道了。”妘嫃瞬间收回了那温柔甜美的语气，接着说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开会说。”
接着程辰转身拍了拍手：“来，会议室，各组总结下线索。”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基本上可以断定李家宝为自杀，现在就只能等着江泽浩他们那个监控结果了。”
程辰双手合十放在桌子上，在回来的路上他接到了夏柠栀的电话。他把电话内容转述给了底下的警员：“法医三检结果，已经确认死者为自杀。”他话还没说完，国产手机自带的手机提示音响起，是陈寒。
——经过技术人员和口语专家的处理，李家宝死前对李招弟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姐姐，是我对不起你，好好活着。
程辰转讲这句话时，底下人四目相对，比起惊讶他们透露出更多的是怜悯。能成为一名刑警并到一队的，都有一定的能力，他们绝对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无需程辰再去过多的解释，他们办起事情来也绝对的利落干净以及精准。
结合案件到目前的线索，一个大概思路也都有了。
妘嫃听到后面的死个字微愣了一下，她猛的想起来好像前不久她说过这句话，对林依然，她告诉她要好好活着。
在一旁的警员开口说道：“但现在我们依旧没有依据可以证明李家宝为何会自杀，追溯动机，我们还是不知道为什么。”
程辰和顾炜相视看了一下，想起来他们没有讲李家宝在学校的事。
“是这样，我和程队我们从学校老师那得知，李家宝的成绩常年处于一个年级第一的状态，他的成绩非常非常的好。”话音刚落，他四处扭头看了看周围：“赵淑华并不能接受李家宝成绩有落差，他班主任说过李家宝有一次成绩稍微下降了一点，赵淑华的情绪就非常的大。”
“也就是说目前来看有可能李家宝属于被动。”顾炜有四处看了看，那眼神似乎在告诉周围人：懂我意思吧？
底下人也扭头四处看了看。
坐在桌子最里面的那个警察先发了声：“我知道，就是李家宝是被逼的。”他话音刚落，周围一帮人扭头看向他，又窃窃私语起来。
“基本上可以这么理解，现在来看那自杀的动机就很简单。”
在一旁坐着的程辰说了进这个会议室第一句话：“PUA。”
这个词属于心理学范畴，所以在坐的刑警们对这方面不太了解，几个人异口同声的来了句:“啥?CPU是啥？”
“本质其实就是“控制”。”妘嫃站起来解释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词，而后走到了白板面前，拿起笔写下了极为重要的两个字“控制”。看着底下人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从精神上对你进行控制。”妘嫃又接着补了句:“在恋爱、职场、学习、朋友、亲人等场合都有存在。”
程辰接着她的话：“但目前来说只是猜测，我们需要掌握更多这方面的情况，妘嫃剩下的看你了。”程辰冲妘嫃抬了个下巴，随即说道：“江泽浩查一下李家宝父亲的情况，要具体。”
“顾炜跟我再去趟现场。”程辰站起来，刚准备出发，便被妘嫃叫住了。
妘嫃转过去的身又转了回来：“等一下，有件事我忘了，李家宝的妈妈有些迷信，所以她肯定找过一些什么大师，找到这个人对我们侦破案件会有帮助。”
“好，陈寒审问赵淑华，找到这个人了解情况。”
都点头各司其职。
妘嫃从开门进去到坐下有好几分钟了，没讲一句话。
李招弟有些耐不住了，问了她一句：“你这次又想知道什么？”
妘嫃见她发了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往座椅上一靠，还是盯着她看。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说话呀！”妘嫃的普通动作在她眼中却是一种挑衅，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哪能受得了这些，所以她沉不住气了。
停了一会儿，妘嫃开口讲了第一句话：“你弟弟很爱你。”她声音很沉，甚至没有抬头看在她对面坐着的这个女孩。
李招弟怎么也没想到妘嫃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她咬着牙齿，瞪大的双眼透露出不安，可惜，遗憾甚至有一丝后悔。
不过她很快就缓了回来，她强压着自己万千复杂的心绪平和的说了句：“我管他怎么样，我最讨厌他了。”
妘嫃轻歪了一下头：“你刚刚说谎了。”
李招弟深吸了一口气，也盯着妘嫃，她企图用这种行为来告诉妘嫃，她没有说谎，并且想通过直视妘嫃的眼睛来告诉她，她此刻很镇定。
她错了，到底还是小孩，她把所有想的都太简单了。
她不知道因为她的直视从而给了妘嫃一个机会：“你弟弟确定为自杀，这点我想你比我清楚，所以我不知道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但为了你弟弟，我希望你可以讲实话。”
李招弟低着头发愣，她始终没有说话。
妘嫃也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你说的，他希望你好好活着，你不会忘记了吧？”
李招弟听到最后这几个字，激动的拍了一下桌子：“当然没有！我怎么可能会忘。”
妘嫃说着离开了座位，走到她面前：“你弟弟这几年经历过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有想过帮你弟弟逃离这样的生活，可你发现在你自己所处的环境下，你根本没有能力去帮助他，甚至没有能力帮助自己，在你亲眼看着你弟弟一次接一次的自杀后，你都恨你自己，恨你自己无能为力，恨这个世界不公平。”
李招弟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妘嫃的情绪就越来越平和。她手不停点着桌子，压着声音说到：“所以对你而言，死亡对你弟弟来说是一件好事。”
李招弟抬眼看着面无表情的妘嫃，她终是没能沉住气：“不是，不是这个样子的。”
妘嫃做回了座位上：“好，那说说吧。”她看了下旁边的警察，低头小声说道：“准备记录。”
“不是我杀的他，不是我，但我脱不了干系，我没有阻止他去死，是我的错。”李招弟此时仿佛失魂了一般，或许这才是她真实的反应，她重复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