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的仇清尘酒量不差,一坛灵酒对于修士来说也不算什么,他小睡了两炷香时间就醒了。
一醒来,左御沉静的睡颜近在眼前,怀里还抱着他带回来的酒坛。
尽管仇清尘不太明白左御为什么会跟他一样趴在桌子上小憩,但这并不妨碍他看那个酒坛不顺眼。
想起那坛酒到他手里的经过,仇清尘心头的烦闷感不减反增,起身捞走左御怀中的酒坛就跨出了房门。
左御睡得浅,察觉到仇清尘起身的动静便睁开了眼,这一睁眼、一转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片刻之前还在他怀里的酒坛已化作一地碎片。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望向那满地的碎片,不解地唤道:“师叔?发生什么了?”
“嗯?醒了?”站在院中的仇清尘拂袖将脚边的碎片挥远了些,回身朝左御勾了勾手指,“醒得正好,过来。”
左御依言走到仇清尘身前,仰头问道:“师叔有何吩咐?”
仇清尘唇角微微扬起,眼中却没有与之相应的笑意。
“吩咐算不上,就是想跟你打一场。”
“……打一场?和师叔?”
左御一脸茫然,不禁有些怀疑仇清尘是不是喝醉了。可那坛灵酒放倒他都不够,更遑论化神期修为的仇清尘。
既然师叔没醉,那便是当真想与他打上一场。
若只是交手,这半年来,两人之间有过不下数次。但每次都是他修炼不顺时前来讨教,师叔不过随便陪他过上几招而已。像今日这般由师叔主动提出,倒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目光在不远处的酒坛碎片上停留片刻便匆匆移开,左御虽然猜不出仇清尘因为什么心情不佳,却也没有贸然多问,只抚上自己空荡荡的腰侧,为难道:“我今日并未佩剑,赤手空拳怕是不能陪师叔打个尽兴……不如我这就回去取剑?师叔且待我一炷香——”
“走什么,要剑这里不是有现成的?”
仇清尘说着就从灵台中取出凫花,极为随意地将它抛给左御。
“师叔?!”
凫花无鞘,仇清尘抛得突然,左御错愕之下险些让那锐利的剑锋划伤了手掌。千钧一发之际堪堪接稳了凫花,下一瞬又被那柄沉重无比的无鞘之剑压得几乎就要跪倒在地。
他光是撑着不让自己被凫花压垮就耗尽了全部力气,想说的话全都堆在喉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离了主人的凫花在外人手中发出阵阵剑鸣,不满的情绪经由灵台明确地传达到仇清尘心中。
仇清尘没料到觅云真君的本命法宝居然还是个有脾气的,抬手揉了揉额角,蹙眉低喝道:“闹什么闹,给我安分点!”
话音一落,凫花顿时放弃了挣扎,老老实实躺在左御手中任其驱使,只是剑身上的光芒略微黯淡了几分。
“这……师叔,我……”
左御捧着凫花,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唇瓣张了又合,好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丝毫不觉自己这番举动有多惊人的仇清尘抱起双臂,很是无所谓地道:“就你那破剑能在我手下扛过几个回合?干脆用我这把,也省得你回头再去换新的。”
他语气平淡,仿佛丢给左御的不是本命法宝,而是随便哪里捡来的普通灵剑。
左御垂眸敛去眼底翻涌的热意,才将视线重新投向仇清尘,问道:“那,师叔要用什么同我打?”
“我?我徒手就够了。”
说话间,仇清尘周身威势一变,修为境界已然压至金丹期,他反手击出一团灵光,距离两人三丈远的地面赫然炸开了一个大坑。
巨响惊得四周鸟雀振翅而飞,空中尘雾将落未落,脚下土地似乎仍在震颤。
仇清尘挑眉看着左御,用眼神询问他打还是不打。
以往两人交手,仇清尘总是点到即止,避免再次折断左御的佩剑,是以出招的威力远远不及方才那反手一击。
这一出手,左御便知道仇清尘今天这是不打算手下留情了,心里也有几分跃跃欲试。他默默握紧凫花的剑柄,肃然抱拳道:“师叔,得罪了。”
仇清尘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记重拳直击左御腰腹!
这蕴含灵力的一拳,要是被击中免不了肠穿肚烂。左御果断举剑挡下,顺势后撤数丈远,躲开那一击的余威,瞧准仇清尘的空隙,欺身而上。
再普通的剑招,以化神期修士的本命法宝使出来,威力都不容小觑,只是消耗的灵力也非一般灵剑可比。
左御一面防御仇清尘的攻击,一面调整出招时所用的灵力,一连交手几百回合后才勉强御住凫花,有了反守为攻的机会。
仇清尘却一点也不在意左御用不用得了凫花、自己会不会受伤,只把左御当成人形沙袋,毫无章法地袭向他的要害,以泄心头的愤闷之情。
两人从半山腰一路打到山顶,打得树木倾倒、土崩地裂,如果不是笼罩着整个龙兰峰的结界掩下了这场动静,恐怕大半个点星宗的人都会聚集过来。
最后一丝灵力耗尽,左御气力全无,生生挨了仇清尘一拳,就这么被揍进了地里。
凫花脱手而去,在落地之前便散作一团轻烟,回到仇清尘灵台之中,恹恹地横在角落里。
尚有余力的仇清尘也没好到哪里去,衣服破了好几道口子,多是徒手抵挡攻击时留下的。
凫花到底是觅云真君的本命法宝,不会重伤主人,加上左御灵力有限,所以伤口不深,很快就愈合了。只是鲜血浸透了衣裳,沾满土灰草屑,瞧着十分骇人。
“喂,还有意识没有?”
仇清尘拿脚帮背朝天的左御翻了个面,席地坐下,伸手拍了拍他脏污不堪的脸。
左御猛地睁开双眼,奋力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然而浑身酸痛,实在动弹不得,一开口,连嗓音都哑得不成样子:“……师叔这下心里可是舒坦了?”
“啊?就那样吧。”打完一架神清气爽,仇清尘总算拾回了一点良心,从系统背包里取出上品回灵丹,递到左御嘴边,“来,张嘴。”
“多谢师叔……”左御呢喃似的道了声谢,张口咽下灵丹。
一股精纯的灵气淌过经脉涌入丹田,化为灵力,在体内自发运转起来,身上的酸痛感也随之减轻不少。
他撑起身子盘膝而坐,两手搭在脚踝上,顶着一张满是尘土的脸,颇为委屈地道:“师叔下手这般狠,就算有天大的气也该消了,只是可怜我白白挨了这顿打。”
仇清尘正按照视野中的系统提示掐诀施法,尝试将龙兰峰恢复原样,闻言,眼也不抬地道:“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左御清了清嗓子,唇边绽开一抹乖巧的笑,“师叔拿我出气不要紧,但总得给我个理由?”
“……”
理由?因为主角命硬耐打而且系统没说不让打所以打了,这种理由能说?
当然不能。
显然左御指的也不是这个。
耀眼的灵光如星雨如云浪拂过林木山壁,光芒散去,龙兰峰上再不见断木残枝,亦不见深坑裂石,一切完好如初。
只是谁也没心思去欣赏这片旖旎风光。
仇清尘捂着额头,用宽大的衣袖藏起自己微妙难言的表情,沉吟道:“在这之前,我有件事要问你。”
左御当即正色道:“师叔请讲。”
仇清尘别开视线,暧昧不明地道:“嗯……那个,你有没有……”
“什么?”
后面的话仇清尘实在不怎么想说出口,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一狠心一咬牙,疾声厉色道:“我问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关于‘我’的传闻,或者知道‘我’有什么嗜好,还有能不能用你变出花草幻影的那个法术把过去的‘我’变出来让我看看!”
左御被这连珠炮似的问话给砸了个满头雾水,好不容易理解了仇清尘话里的意思,结果却是注定要让他失望。
“那道法术只能变个大致模样出来而已,想是帮不上师叔什么忙的。至于传闻或嗜好……以前我便说过,我对过去的觅云师叔不甚了解,除了觅云师叔向来无事不出龙兰峰、极少在人前出手之外,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仇清尘恨恨地“啧”了一声,整个人烦躁得不行,火气上头只想徒手拆山。
见他这样,左御小心地道出了自己的猜测:“可是有人看出了什么?”想起那被仇清尘砸得稀烂的酒坛,又问,“与师叔带回来的那坛酒有关?”
“……应该没被看出什么。”仇清尘不情不愿地说道,“先前我去了趟藏书阁,回来路上碰见辽山派的长老,那家伙死缠着我,说是难得见上一面,想跟我赌一件事。简直莫名其妙。”
穿越过来大半年,仇清尘一步也没出过点星宗,虽然有系统在手,对方的身份修为一眼就能看出来,但对方与原主有着怎样的交集过往,靠系统可看不出来。
凭着三言两语的客套寒暄,他也仅能断定原主与对方并不相熟而已。
这种陌生的“熟人”最叫人头疼,就像百八十年才见一回的远房亲戚一样难搞。
左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倒是有听底下弟子说过今日辽山派的人会来拜访宗主,照师叔方才所言,来的应当是辽山派那位生性好赌的玄阴真君。……然后呢?师叔赌赢了?”
“废话,不然那坛酒哪里来的?”仇清尘撩起眼皮十分嫌弃地斜了左御一眼。
赢了赌却一肚子气,问题极有可能是出在赌约上。
这么想着,左御问道:“玄阴真君同师叔打的什么赌?”
“赌我会不会喝他酿的灵酒。要是我能喝上一口,就把整坛酒送我;不肯喝的话,就送他一样法宝。”
“仅此而已?”
觅云真君并非滴酒不沾,乍看之下反倒是提出这个赌约的玄阴真君占不到什么便宜,从结果上来说,根本就是白送师叔一坛灵酒。
但既然对方提出了这样的赌约,那么其中必有深意。
左御脑中一瞬闪过了“酒有不妥”的念头。
可仔细一想,那酒他和师叔都喝过,并没觉出什么问题。
更何况辽山派与点星宗素来交好,假如玄阴真君真想对觅云真君不利,这种方式未免也太光明正大、鲁莽无谋了。
左御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再问仇清尘:“师叔又是因何而怒?”
因何而怒?
仇清尘冷笑一声,心道:当然是因为赢了之后那个家伙说的话。
彼时,他不想跟那位玄阴真君多作纠缠,用系统确认过那坛酒只是普通的灵酒后,便闷头豪饮了一大口。
酒刚入喉,就听玄阴真君笑着说道:“哈哈,这回倒是我输了。许久未见,不知真君是转了性子,还是没能瞧出此酒以何物酿成?”
一听这话,仇清尘内心动摇得几乎就要当场捏碎酒坛。
“以何物酿成”?不就是拿药芝酿的吗?说得好像放了毒药来试他胆量似的。怕不是有病。
半个月前的仇清尘完全不在乎和原主之间的差别有多大,待人接物全按自己性子来;现在的仇清尘受系统任务的条件限制,不得不想方设法让自己“成为”觅云真君。
对他而言,玄阴真君这句话无异于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是假货。
费尽心思琢磨了半个月,自认为能有七八分相似了,却没想到居然栽在一个外人手里,这叫他怎么不火大?
这样下去,宗门大比的时候肯定也瞒不过其他四位真君。
仇清尘把起因经过在心里过滤了好几遍,省略和系统有关的部分、尽量不掺杂个人情绪、简单易懂地和左御解释了一番,末了拍着左御肩膀,添上一句:“你以后要是打听到什么和‘我’有关的事,记得悄悄告诉我,知道了吗?”
重生前的左御是真对觅云真君一无所知,而重生后的左御想要知道什么有的是办法,与其自己一个人摸着石头过河,还不如把主角一起拉下水。
反正系统也没禁止他“借用”主角这个外挂。
左御稍作思忖,便颔首应道:“是,师叔,今后我会多加留意的。”
“真乖。”仇清尘十分满意地揉了把左御的脑袋,顺手刮走粘在他脸上的泥块,“说起来,大比当前,你不待在浮琼真君的眼皮子底下好好修炼,特地跑来龙兰峰找我,是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