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然闻言,倒也不生气,她清楚地知道,只要报完仇,她就不会跟陆景冥有任何关系,面对王君庆说的话,淡然一笑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难不成他也跟男鬼一样误会了?
她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在外人眼里,她跟陆景冥总是会免不了被联系在一起,好似被什么东西捆绑住,挣不脱分不掉。
明明彼此间是天生宿敌的存在,注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结局。
王君庆眨了下明亮的双眼,深深地注视着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脑海里闪现过的画面越来越清晰,星河斗转,昼夜更替。
先是墨色云空,只星点缀的三更半夜,陆景冥坐在案前忙于政务,而她双手趴在案上,握住了他手中的毫笔,无聊又带着点撒娇的语气道:“大人,你别忙了,陪我去找线索吧!”
再是晴空朗朗,炎热无比的午后,她站在烈日之下,整张小脸儿都被晒得通红,对着身后的人不耐烦地催促道:“大人,你走快点,这太阳要晒死我了!”
最后,画面定格在寒冷干燥的冬季,皑皑纷雪隔成一道墙,他们二人遥遥相望,有人泪湿了眼眶。
在这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画面之中,他不仅看见了陆景冥和面前的姑娘,还看见了他携着程流芳的手,有说有笑地走在他们二人身后。
尘封已久的记忆散乱在他的脑海里,被他一一认领,感知。
好像在告诉他,他们曾经相识过,相遇过,这份感情超越了初见,超越了今天。
但是她却忘了。
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
王君庆再一次感到眼睛酸涩,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潮湿的棉花,又闷又难受,就连呼吸都不禁缓滞几分。
他红着眼睛,想说实话,却又想到,面前的姑娘根本不相信什么前世今生,无奈只能另寻理由,以开玩笑的口吻,结束了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的苦楚,“直觉,我的直觉。”
话音刚落,王逸然唇角弯弯,嗤笑出声:“直觉又没有依据,你逗我玩儿呢!”
“如果我说的是真的呢?”
如果那些前世记忆也是真的呢?
他了解陆景冥的为人性格,自己这位挚友向来不喜欢与生人亲近,性情孤僻淡漠,杀伐果断,更别说是去包容别人了。
唯一能得到他特例的,只有眼前这位笑容明媚的年轻女子。
独一无二尚且不能算喜欢的话,那他真的不知道什么样的表达算喜欢了。
他喜欢阿芳时,也是一味地纵着她,包容她,不管阿芳怎么在榻上缠他,逗他,折磨他,他都愿意接受这些主动,甚至回应她更为热情的表达。
王君庆抿着唇,正了正神色,认真道:“若是在将来某一日,他真的会对你心动,又或是你对他生起了爱慕之情,那你又该当如何?”
王逸然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被问住了,她的笑容凝在脸上,唇角边扬起的弧度慢慢平了下去。
就如她的心情一般。
从没心没肺的高兴,到要去冷静地思考自己的下半生。
在她短暂的十九年岁月里,她想过最多的,只有怎么样去活命。
多活一天她就多感激上苍一天。
寻常女子所期盼的爱情,夫郎,她是一刻也没有想过。她不配去想,也懒得去想。自己尚且还没有活明白呢,为什么要多一个累赘呢?
就算真的要她去想,对象也不可能是陆景冥,她这辈子与陆景冥隔着血海深仇,说什么都不可能有进展的。
除非造化弄人,老天爷告诉她,杀她的人其实不是他。
但那根本不可能。
他去过盘生崖,左肩膀上也有被禁术腐蚀难愈的伤口。所有证据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她不可能认错,更何况他的天职本来就是除妖。
“不会有那一天的。”王逸然开口,好似在做什么保证一样:“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喜欢他的,你与其让我相信有这一天,不如让我相信我真的有过上辈子。”
王君庆对她的反应感到心累,但一细想,既是前世今生,那便还有重蹈覆辙的可能,心中沉闷顿时消去几分,转移了话头:“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王逸然不好意思当着人家好朋友的面说,咳了一声,还是选择真诚道:
“我本来是想捉弄一下你挚友的,没想到有个恶鬼想害他,我打退了恶鬼,回来时看他有没有受到恶鬼的影响,一不小心就被带到这个梦魇里,出不去了。”
“这里不一定是他的梦魇。”
“那是谁的?”
“我也不知道。”王君庆温声笑道:“不过能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
“我也是。”她同样开心:“想不到你心灵竟然如此干净,还能看见我。”
从一而终保持着初心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许多人在长大以后,都会随着经历的增多,而眼神变得浑浊。
“你想不到的东西,还有很多呢。”王君庆意有所指地看向王逸然,可惜她听不懂,只睁着一双澄澈无比的美目,懵道:“这个确实,我比较想知道你们天元国是怎么回事。”
“哪方面的?”
“比如你说过的那个,先帝和圣上!”王逸然疑惑地问:“先帝和圣上,不应该是老子和儿子的关系吗?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分成旧朝和新朝呢?”
既是儿子继承老子,那朝代应当不会换才是。如今不仅换了,还反过来打压,简直有违辈分。
王君庆开口,徐声向她解释道:“在九州人族十三个国家中,有八个国家的皇帝都是人妖混血,天元国便是其中一个。”
“天元一共存在了两百年,在一百一十七年之前,天元的每任皇帝都是人族血脉,自新帝,也就是当今圣上以后,混上了妖族血统。”
“圣上自登基起便将天启的国号改为天元,以此分为新旧两朝,人妖天生对立,为了预防人族反抗妖人执政的朝廷,圣上特意定下重用修仙之人的国策,以此拉拢仙门关系,缓解人妖冲突,并打压先帝在位时的旧朝势力。”
“在当时,旧朝势力广布全国,其中以南椿二十七脉氏族为首,南椿和北湫不是一个地名,而是概括南北两方的区域名。”
“南方势力集中在二十七个姓氏家族中,以陆家为首,每二十年轮换一脉姓氏当家,且当时陆景冥的父亲又职任丞相,而北方三十二脉氏族在经历了一场浩劫后,便识时务地归顺了朝廷。”
“南椿曾为先帝打下半壁江山,又手握先皇给予的半朝兵权,誓死不甘归顺之际,逢圣上的疑心猜忌,不断另寻罪名以此打压陆家,打压整个南方势力。”
“说到底,南椿不是不肯归顺于朝廷,而是不肯归顺于圣上这个人,妖人执政,定会想方设法为自己族人谋取利益,此番一来,受苦的只会是平平无奇的百姓,凡人。”
“确实。”王逸然总算明白了天元国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国策,她思忖片刻,又继续不解地问:“可圣上不是打压陆家吗?又为什么会让陆景冥当上丞相?”
陆家已经出过一位丞相了,再出一位,其带来的后果实在不容小觑。
“因为陆兄背后有仙门的支持,能最大程度满足圣上的需求。”
“你还记得,我与陆兄说过的平定西蛮连获大捷吗?”
王逸然点了点头,朗声道:“当然记得!大捷,是连续获得成功的意思吗?”
王君庆眼底闪过一抹心疼之色,叹了口气道:“嗯,陆兄自十七岁从天沧宗回来后,便受家中安排一路科考入仕,后又入伍军中带兵打仗,当时对战黎庸国,是九千打三万。”
“你们三万,对方九千?”
“不,是对方三万,我们九千。”
“……”
王逸然惊讶的微微张大嘴巴。九千对三万,这哪里打得过啊,人数上相差这么多!
她正在心中思考着为何会出现这种场面时,王君庆开口解答了她的疑惑:“圣上以黎庸不足为惧为由,刻意虚报军情只给九千兵马。”
“他是想让陆景冥死吗?”
“不,他是在警告陆兄。”王君庆一提起新帝,心里就忍不住憎恨,拳头不禁握紧,自骨节间发出咯咯的脆响声:
“他想借此打压陆兄的势头,让他明白谁才是他该效忠的人,圣上需要陆兄的背景,却也忌惮他的背景。当时的陆兄有七大仙门撑腰,他不能将他怎么样,只得出此损招。”
“仙门这么厉害呢。”她感慨。
“自然厉害。”王君庆道:“在九州里,只有仙能与妖抗衡,何况仙者出自人族,人与妖天生对立,仙或修仙者自然是站在人这一边的。”
“那……”王逸然听完这层关系,不知道该不该将心中的好奇问出来。
王君庆见她犹犹豫豫的,好似知道她问的问题会有点冒昧,也没拒绝,大方开口道:“想问什么都随你。”
“那你和程流芳是怎么回事呀?”王逸然小心翼翼地八卦道:“你们两个的身份不是对立吗?又为什么会在一起呢?”
除妖师爱上了一个妖怪。
当真是有违天道伦常。
其结局也是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