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鳥觉呼出一口气,感受着剧烈运动后灼热的气流从胸腹到口齿畅快地呼出。
毛孔张开、身体各处圆融贯通,力量源源不断地自血脉中汩汩涌入四肢百骸,琉璃色的瞳孔越发灼亮,世界的每一个再微末不过的细节都纤毫毕现。
手中的龙骨切发出餍足且喜悦地震鸣,和她的战意一起连绵起伏。
白鳥觉抬头望去,耀目的神光再不刺眼,也再不高不可攀。她甚至隔着时间与空间的阻隔直直看见了建御雷神下抿的唇线。
身侧,骑着雄狮的女武神跃步上前,持鞭大笑着回眸问道:
“汝之名姓?”
这一刻,仿若诸天的视线都聚集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无数或惊奇或警惕或敬畏的视线自四面八方投注而下,裹挟着莫大的威势。
白鳥觉却飒然一笑:
“白鳥觉。”
“人类?”毘沙门天挑眉不信。
“人类。”白鳥觉点头,摊手:
“如假包换。”
这回答不知是哪一点逗笑了这个威严的武神,毘沙门天竟忍不住笑起来:
“看来吾对于人类的预估怕是得再改改了。”
白鳥觉却失笑:“我想这倒不必。”
两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竟莫名投契。
白鳥觉和毘沙门天闲话两句,从空中缓缓落下,回到夜斗与惠比寿众人面前。
这时,一个粉色头发、穿着粉色格子裙制服的少女兀地朝白鳥觉扑了上去,挽住她没持刀的那只胳膊不愿意撒手。
“阿觉阿觉!呜呜呜呜你现在变得好厉害~~~”
“小福?”
白鳥觉诧异,便见到黑光一闪、长相彪悍刚毅的神器大黑便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大黑?”
“你们两个怎么也会搅合进这种事情里?”
惠比寿小福(花名),又名贫穷神,虽然借了惠比寿之名、但其实是掌管灾厄、困苦的大神之一。
白鳥觉曾在很多年前初次觉醒瞳术的时候,阴差阳错受到过这位穷神的照拂。
虽然后来她总是怀疑自己到哪儿哪儿出事的幸运E属性和小福这家伙脱不开关系,但总归是不错的朋友和长辈。
不过看见两人,白鳥觉越发奇怪。她环顾四周,除了有奄奄一息的惠比寿和某个看上去是祸津神的夜斗以外,还有一名黄色头发的少年神器、以及一位黑色长发的人类少女。
白鳥觉摸不着头脑。
要说这场大张旗鼓的神议是为了清剿威胁到“天”的惠比寿,那么这些人又是来干什么的?
同党?合谋?
她怎么不知道一向心心念念围着她那个神器过小日子的惠比寿小福什么时候还有这能耐了?
这个人类少女又是什么情况?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困惑,细心的大黑无奈地把小福从白鳥觉胳膊上扯吧下来,叹口气解释起了这场神战的前因后果:
“事情是这样的……”
这个世界有很多个维度,除了高天原高居诸天之上,尘世人与妖二分(此岸),最下面则是冥府黄泉(彼岸)。
而在尘世里,除了一些像杀生丸这样由天地灵气孕育而生、依托某种强大血脉进行传承的“妖物”以外,在人世间更多的则是由人的负面情绪生成的彼岸怪物。它们统一称之为“妖鬼”或是“妖魔”,不配归为妖物一类,也是白鳥觉他们常说的杂碎。
这些妖魔就像是一种粘稠的混合产物,虽然神志低下、往往不具备自主意识,但会加重人类的负面情绪,严重的还会招来死亡。就像是某种污染空气的生|化武器,一向被视为需要神明出面拔除的污秽存在。
而大黑却提到,近些天高天原出现了一种头戴面具的特殊妖魔——面妖;它们用头上的面具为咒法进行操控,实际上就是一种被神明赐予了名字的妖魔。
对于神明而言,“赐名”是一件庄重且神圣的事情。
它本来的用处是一种为能成为神器的亡灵赐予“新名”从而缔结主从契约的仪式,被赐名的神器会和神明拥有非常密切的关系,不仅心念相通,同时在主人呼唤时还能从人形变化为某种器物,参与战斗。
但现在竟然出现了给妖魔赐名,并驱策这种污秽之物的神明。
这一发现,或者说这种禁忌的尝试引发了高天原上下诸神的震动、惊惧、嫌恶与忌惮,便展开了大肆清查。
结果发现面妖的产生与七福神之一的惠比寿有关,只是此时的惠比寿已经为了取得什么东西和祸津神夜斗一起踏入界门下了黄泉。
众神这才就此在界门前守株待兔,启动了这场诸神的审判。
而白鳥觉出现的时机便恰好是在惠比寿与夜斗从界门里踏出不久,正要被彻底灭杀的时候。
至于在场那名少女名叫一歧日和,是因为夜斗神和神界结缘的人类;少年则是夜斗神的神器雪音。
听完解释,白鳥觉眼角抽搐,隐晦地瞅了在场的贫穷之神,不,霉运之神一眼。
这界门开的时机可真是太巧了。
“我该庆幸妖界和黄泉是对门吗?”她忍不住吐槽。
“啊…哈哈……”惠比寿小福顾左右而言他地挠着头。
正好大黑也说到了黄泉的事情,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转向了惠比寿的方向。
身形狼狈的西装男人苦笑一声,接过话来:“我来这里是为了取一支叫做‘黄泉之语’的笔,它能够为妖鬼赐名,让它们彻底受到术法驱使、去做好事。”
“而且,我虽然在研究驱使妖物的方法,但绝没有放面妖前去伤人。真要说起来的话……”
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神色间陡然一变,半晌才握紧拳头:
“驱使妖魔造下杀孽的另有其人,而且——”
惠比寿举头望天,滚滚祥云如浪如瀑,金光圣洁不容玷污。
他抬手上指,
“就在上面。”
白鳥觉心头一突,甚至生出了几分荒诞之感。
众人此时也已经纷纷开口询问。
大黑:“既然上次的妖魔不是你放的,那背后的又是谁?”
毘沙门天:“我就说这行事可不像你的风格,不过这上面还会有第二个这么疯的家伙吗?”
然而或许是白鳥觉此前与这位福神并不相识,因此也不知道前面的种种猜想或是纠结。
在听完刚刚的讲述后,她以一个完全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却总觉得有种诡异的违和感。
面妖的出现?高天原的清查?关键道具黄泉之语?
……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到就像是当年从加茂家一无所知地捧回的那只脑花罐,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牵着线进入了某场设计精巧的棋局。
就在众人正七嘴八舌地争论分析之时,白鳥觉兀地开口问道:
“惠比寿,是谁告诉你的‘黄泉之语’?”
她的声音犀利,眼睛直把还在深思的神明钉在了原地。
正在讨论的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闻言也抓住了事件的重点。
一歧日和喃喃:“是啊,惠比寿先生和夜斗不约而同地全都来了黄泉,这本来就不寻常。要是背后之人就是想要他们一起下去就能说得通了。”
毘沙门天冷哼一声,嗤笑道:“而且不止如此,试想若是刚刚觉并没有正好出现、惠比寿真的被偷袭诛灭,那么这驱使妖魔伤人的屎盆子可就彻底扣死了。惠比寿可就白白成了真凶的替罪羔羊。”
她的话不由得让众人一阵后怕。
半晌还是惠比寿本人开口了:
“我并不清楚这背后到底是谁,只是之前我一直同一位天照大神下属的大神有些书信往来。对方并没有直言他的身份,但是‘黄泉之语’的存在确实是我在对方提到的一份古籍里发现的。现在看来确实有些蹊跷。”
他深吸口气,撑着被妖魔侵染大面积腐坏的躯体坚定道:
“无论如何,私自研究禁忌之术确实是我考虑不周,黄泉之语我也可以双手奉上。但既然对方疑似图谋黄泉之语甚至有更大的阴谋,我便不能坐视不管。”
惠比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磅礴的神力激荡开来,他仰头向着高天诸神一字一句道:
“驱使面妖伤人之事非我所为,除我以外还另有神明涉入研究。”
“我,七福神之一惠比寿,请求重审罪责!”
因对峙而沉寂许久的天空终于再次喧嚣起来,有神明叫嚣:
“你的府邸搜集到了大量术士产物,你还有何可以狡辩?”
“不用听这个叛徒满口狡辩,直接诛灭换代吧!”
“不用再挣扎了,与你交好的大国主(七福神双壁其二)已经被留在了高天原,不会赶来了!”
可惠比寿却冷笑出声:“是谁给了你们诛灭一位七福神的权柄?疑罪从有,今天连贵为福神、信众广泛的我也能被随意换代、那么其它微末小神岂不是可以随意抛弃了?”
他昂头,伸手一指:
“而且不必说,在换代之后,日本各地的财务流通恐怕又要遭受阻滞了吧……这剩下的工作,难不成你来帮我分担吗?建御雷神?”
这话无疑引起了更大的喧哗声,除了坚定诛杀惠比寿的建御雷神等几位以外,其它本就无甚立场乃至与惠比寿交好的众神顿时犹疑起来。
建御雷神刚想发作,但看了眼惠比寿身侧虎视眈眈的毘沙门天和摩拳擦掌的白鳥觉,又沉下了脸色、呵斥道:
“证据确凿,你竟还要狡辩。难不成真以为靠着你身边刚刚换代过不久的毘沙门天和不知道从哪儿跑来的人类便能逼得诸天改换决定吗?”
惠比寿摇了摇头:“我已经说了,该认的罪责我一样不落,黄泉之语也可以当场返还。但驱使面妖扰乱高天原的另有其人,你们也不想杀了我一个,再任由对方暗中窥伺、潜伏逍遥吧?”
“况且我换代了,万一到时候又出了类似的事件、你们岂不是连克制之法都找不出来?”
这一句话无疑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虽然仍有部分神明隐含不甘,但罪责重议的论调已是板上钉钉。
最后由著名的天神(学问之神)菅原道真拍板:“既然幕后主使疑似另有其人,现在令惠比寿换代实在太过草率。况且七福神换代,积压下来的祝福与工作也确实是个问题,还是发回重议吧。”
“也好。”
“确实是草率了些。”
“也是这次清剿弄得人心惶惶。”
一众神窃窃私语几句,大半都点了头。
终于,
尘埃落定,数名神将压缚着惠比寿向高天原而去、毘沙门天招呼一声紧跟其上,夜斗和雪音则挥挥手留在了原地。
一场声威赫赫的讨伐自此烟消云散。
白鳥觉收刀入鞘,扭过头看着几人——,
一岐日和:“太好了,夜斗…不,或许该叫你夜卜?”
夜斗/雪音:“日和!我好想你!”
那边久别重逢的青年男女正在上演着粉红泡泡的恋爱轻喜剧,这边劫后余生的老夫老妻又在老房子着火般地你侬我侬。
惠比寿小福:“大黑呜呜呜呜,我刚刚扇出好几个风穴。”
大黑:“没关系、没关系,之后再向毘沙门天要预测费。”
从没有感到自己如此锃光瓦亮的白鳥觉被闪得闭上了双眼,深刻感觉自己就是什么用完就扔的捞盒饭工具人。
她把刀往背上一背,踏着被犁得稀烂的湿软土地,扭过头踏向了远方。
小福连忙招呼:“唉?你怎么走啦?去我那儿吃顿饭吧!”
白鳥觉没有回头,只是挥手:
“不用了,我要去拯救下个世界啦。”
她勾起唇角。
身后笑语款款,欢声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