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初秋的傍晚,夕阳的余晖已显得柔和,但空气中仍带着难歇的闷热。
姜今夏脸颊微红,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凌云路快速穿梭。
今天下午,她和堂姐姜明秋去学校附近的商场街逛,回来后想先洗澡再去晚自习,没承想洗到一半,水卡没钱了。
祸不单行,学校的智障充卡系统又突然崩溃。
而洛城大学占地呈规则的长方形,宿舍和教学楼各居一头,走路至少20分钟,她那三个习惯随身携带饭卡的室友早就走了。
无奈,她只能用冷水草草冲刷了几下。
出来后,她穿上橙色的T恤和米白色的五分休闲裤,将头发松松一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又戴上橙色的鸭舌帽,小跑着从寝室离开。
黏稠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路边几棵金桂已经绽放金色细碎的花瓣。
与优哉游哉散步闲逛的学生不同,她是大一新生,整条路上零星几个奔跑的都是新生。
洛城大学对新生实行军事化管理,尤其在晚自习这方面:不能迟到,不能早退,没事不准请假......
但有一点很清楚,每一届总会有几个挑战校规的学长学姐,据说后果令人生畏,因此很少有学生愿意做逃晚自习的“领头羊”,尤其对于刚入学不到两周的新生。
姜今夏连续观察几天,发现班助只会在晚自习开始前五分钟过来点名,后面不会再出现。
所以她绝对不能迟到。
手机不停震动,群里室友问她现在到哪了。她无暇顾及,而是加快步伐,在响铃的前一秒踏进教室。
室友已经占好角落的位置,姜今夏在洛南旁边坐下。
洛南桌子上摆着一套试卷,上面乌压压的文字是英文单词,此刻她正奋笔疾书。
姜今夏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道:“不是吧姐姐,开学才两个星期,你就开始准备英语四级了?我还以为你那晚说的是梦话。”
洛南抽空抬头,冲她眨眨眼睛,“喏,这本是你的,我下单了四份。
姜今夏嫌弃地推开卷子,后桌的沈沐禾懒洋洋地说:“老马三分热度,你信不信,不到半小时她就会放弃。”
“我信。”
这一点,沈沐禾没说错。
姜今夏第一眼见到洛南,真以为她是学霸,只因为洛南说她平时最喜欢学习和看书。可过了一周,整个寝室也没见她干过一件和学习搭边的事。
宋知不确定问洛南:“你不是喜欢看书吗?”
当时洛南正往脸上拍拍打打,白色的散粉颗粒被阳光照射得清晰可见,在空中漫天飞舞,她理直气壮道:“我爱看小红书,我在学习化妆,我没说错吧?”
然后前几天晚上,洛南深夜抽风,对着已经熄灯的寝室大喊:“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虽然我年纪大记性不好,但是我一定一次过四六级。”
“……”姜今夏在打游戏,猝不及防的声音让她手一抖,直接交了闪现,闪到敌人的脸上被三人揍回泉水。
与此同时,对床发出“啪”的一声,像是手机重重地砸在脸上,她听到宋知懊恼又敷衍:“好好好。”
洛南“老马”的绰号也是这么来的。
*
姜今夏从洛南桌上抽了一张纸,擦掉额头的汗,小声喃喃:“这个澡算是白洗了。”
她擦完汗,班助来了。
班助一米八的个子,长相周正,笑起来很阳光。
新生报到那天,姜今夏和他搭过话,顺带加了微信好友。
后排的宋知对他一见钟情,芳心暗许。寝室三人举双手赞成,只要宋知拿下班助,那逃个晚自习不就轻轻松松吗?
班助清点完人数,确定没少就离开了。
姜今夏一回头看到宋知少女怀春的模样,忍不住调侃:“口水接一下。”
宋知下意识摸了摸嘴角,后知后觉她在打趣自己,撇撇嘴不满道:“夏夏,你就只会欺负我。”
姜今夏笑眯眯地说:“班助应该不会再来了吧?我下节课打算逃了。”
“啊?逃课?”沈沐禾和宋知异口同声。
“嘘,你们小声点。”姜今夏心虚的目光在班级转了一圈。
“你逃课干什么?”洛南探过身子问。
“没事,今天有点儿累。”
事实上,是因为她年过花甲的小爷爷报名参加了老年版非诚勿扰,今晚7:30在某某卫视准时直播。
多么扯淡,多么离谱,姜今夏细想再三决定不告诉室友,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她打开手机,给小爷爷发微信:
夏天:「小爷爷,加油!」
小爷爷:「收到,我的宝贝孙女」
姜今夏的小爷爷崇尚自由,不拘泥现实的条条框框,年轻的时候走遍国内的大好河山,后来又去不同的国家游玩,结交了很多不同肤色、不同国籍的朋友。
但他没有结婚,孤身至今。也许是人到一定年纪,就想有一个伴,所以瞒着家人偷偷报名了相亲节目。
姜今夏替他报的名,她是唯一知情的人。
晚自习第二节课开始10分钟,她和洛南交换眼神,悄悄从后门溜走。至于为什么不在下课走,因为她怕班助来个出其不意,第二节课又过来点名。
整个楼层寂静无声,柔和的灯光为空旷的走廊增添了一抹说不上来的诡异。
姜今夏放轻脚步,下到三楼时撞见了几位鬼鬼祟祟的男生,看样子也是打算逃晚自习的。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一行人逃课被发现的概率比一个人大太多。
过了三分钟,确认楼梯没异样后,姜今夏胸有成竹下楼。
“嘶——”走到一楼,她的表情瞬间僵住。
楼梯口,站着两个高大的男生。
左边的男生短寸头,五官硬朗,身材健壮,整个人都染着一股痞坏的野性。
相比之下,右边的男生身材颀长,鼻高唇薄,下颚线条瘦削。他侧着头,暖色的光线勾勒出他清冷、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头。
从姜今夏的角度望去,男生留着黑色的微分碎发,单眼皮,五官好看至极。
他神情淡漠,漆黑的双眸正虚虚地落在她身上。
姜今夏呼吸一滞,感觉有一股微凉的冷意扑面而来,她用帽子挡住半张脸,窘迫万分:“我...我我我……”
大脑宕机,舌头在关键时候打结。
旁边寸头男生悠悠道:“看,又抓到一个逃晚自习的。”
“我…我没有……”姜今夏涨红了脸,她势单力薄,在两个超过一米八的男生面前,宛如惊弓雏鸟。
“名字,班级。”单眼皮男生淡淡睨了她一眼,微微上挑的眼尾因为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更显勾人。
姜今夏呆呆地愣在原地。
男生淡然扫过,重复问:“名字,班级?”
他音色偏冷,像是月光洒在冰面,清冷而独特,又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漠。
“我…我不是大一的……我是大三的,新闻学二班…姜明秋……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姜今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
姜明秋是经管学院的,她断定他们一定不认识姜明秋,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没等两人回应,她侧过身从单眼皮男生身边离开。
和他错身时,姜今夏好奇地瞄了他一眼。男生恰巧垂眼,纤长的睫毛落下,她猝然迎上男生的目光。
他的眼神如同一潭深幽的泉水,平静如镜,又似有涟漪。
男生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像酸甜微苦的葡萄柚,又像是雨后柚子林和青草的味道,干净纯粹。
姜今夏心跳漏了一拍,她不敢再多停留,着急忙慌离开。
程鋆看着姜今夏仓促逃离的背影,忍不住大笑:“老徐,我们班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结巴,哈哈。”
“老徐?老徐?你在看什么?”程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发什么呆?”
“没事。”徐淮风收回视线,“走吧。”
程鋆是二班的班助,在寝室太无聊就杀了个回马枪。
徐淮风是学生会会长,他们两在同一个寝室,拗不过程鋆,被他拉来教学楼。
“老徐你说,刚才的女生是什么专业的?挺可爱的。”程鋆歪头问,“今天是她运气好,碰到冷面学生会会长,还能安然地逃走。”
徐淮风没说话。
程鋆不在意,徐淮风话不多,总会给人一种很疏离的感觉,但真实的他脾气特别好,至少对他很好。
*
姜今夏平复心情,走到一半觉得不对劲:他们俩不像是班助,但如果是学生会的人,又为什么放过自己?
“算了。”她懒得动脑子,反正她已经有惊无险逃出来了。
她本以为,12年的痛苦学习生涯结束会迎来幸福的曙光,但是没人告诉她,大学还要上晚自习?
姜明秋过甚其词,为了让自己和她在一个学校,一个劲吹嘘洛大哪哪好,单纯的她信以为真,把洛大当成努力的目标。
结果逃个晚自习比高中还难。姜今夏越想越郁闷,早知道志愿就填隔壁的工业大学了。
她到寝室后,先打开电脑。为了看直播,还花了20块钱开会员。
心痛。
两位主持人已经在做自我介绍,之后放了20位女嘉宾的VCR,姜今夏看得津津有味,手上就缺一包瓜子。
这些老太太看起来很年轻,对男方要求非常高。过了半小时,她终于等到敬爱的小爷爷上场。
小爷爷虽然年事已高,头发花白,但帅气不减当年,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过多痕迹,更别说他身上那种从容不迫的气质,一言一行书写着智慧和阅历。
第一轮,所有人爆灯。
姜今夏眯起眼睛,“我小爷爷就是最帅的!”
其中一位银发旗袍老太详细问了他的退休金,养老金,家庭背景。
小爷爷如实回答。
老太心动,大胆示爱:“我觉得年龄不是问题,我们可以尝试一下。”
她继续问:“不知道你能在另一半身上花多少?我的开销很大,我还有一个四十岁失业的儿子,二十多岁正在上大学的孙子,我们结婚了你会给我儿子和孙子买房吗?”
姜今夏惊掉下巴,现在的相亲都这么硬核吗?
小爷爷却十分淡定:“我这个老头,哪来的钱。”
银发老太:“你不是说你存款百万吗?”
小爷爷:“给我的两个孙女和一个孙子,有什么问题吗?”
银发老太:“但我们结婚了。”
小爷爷:“没结婚。”
银发老太:“我很喜欢你,我想我的儿子也是,我的孙子也是。”
小爷爷:“喜欢我的钱?”
姜今夏拍了拍桌子,笑出了声。别看小爷爷一副绅士的模样,但他嘴巴毒得很,听说她爷爷小时候总是被他气哭。
但很快,她就不笑了。
她爸,姜晟斯给她打了电话。
姜今夏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拿起手机。不出所料,她爸应该是过来兴师问罪的。
“姜今夏,胆子大了啊?给你小爷爷报名相亲节目?”姜晟斯在电话那头咆哮,“要不是楼下邻居告诉我,我们还被蒙在鼓里!”
“爸,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了,等你回来再教训你。小的不省心,老的也不省心。”姜晟斯劈头盖脸一顿输出。
姜今夏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
姜晟斯见她沉默,停顿半晌,语气骤然温和:“对了你汪阿姨今天刚回国,想见见你,她的儿子比你大两岁,在你隔壁大学。”
“爸,我社恐。”姜今夏忙不迭拒绝。
“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你汪阿姨了。”姜晟斯自顾自地说,“你小时候见过她儿子,你还记得吗?”
“夏含斐?”姜今夏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他瘦瘦小小,像只野猴子,就喜欢上蹿下跳。
“好了不说了,我要看节目去了,这什么破节目,浪费我20。”姜晟斯骂骂咧咧挂了电话。
姜今夏:“……”
她继续看节目。
另一位短发老太道:“您很优秀,您有丰富的人生阅历,但我是一个很沉闷的老太太,不知道您能不能接受?”
小爷爷笑了笑,他问:“为什么要给自己打上“沉闷”的标签?主动引导陌生人用刻板的方式看待你?人不应该被定义,也不应该被标签化,更不应自我标签化。你觉得自己沉闷,可能在别人眼里未必如此。”
“因为我的朋友,我的孩子,甚至我去世的丈夫都这样形容我。”
镜头给小爷爷特写,他的目光停在她身上,“我曾经在网络看到这样一句话:我们喜欢给东西分门别类并贴上标签,这样方便区分。久而久之,我们也喜欢上了给别人贴标签,但是真正了解一个人是特别难的一件事。”
……
小爷爷讲了很多,全场安静。最后两人打算进行下一轮的线下约会。
手机又响了,是宋知的视频电话,她现在在水果店,“夏夏,我们在买水果,你要吃什么?”
“葡萄柚。”姜今夏脱口而出。
“妈呀!好帅!”回应她的只有宋知花痴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