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猛地看向沈长阶。
却见面前那清澈的眼眸里只映出了自己一个人的身影,看不到满地的腥臭脏污,看不到他背后的那些晦暗阴渍。
嘴唇颤动了一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会第一时间地,看到他如此狼狈却完全不介意呢?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能如此地只在乎他一个人呢?
他又一次嗅到了那闻了无数次的莲花的香味,却第一次有种一闻就想落泪的冲动。
明明他一直都在很努力地坚强,努力修炼想追上这个人,可是不管怎么样,好像都还差很远。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一见到这个人,明明以前都觉得无所谓的事情,突然就觉得很委屈了。
薛瑶发自内心地有些厌弃这样的自己。
“吧嗒,吧嗒。”
只是这么看着,他就知道薛瑶又在想什么了。
沈长阶将他抱进怀里,跟以往的无数次都没有任何不同,满怀的莲花香轻轻地笼罩了下来,那个人一下又一下轻拍着自己的脊背,无声安抚着。
薛瑶缩在他的怀里,死死咬着唇,咽下那所有就要呼之欲出的哭声。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那双眼睛茫然无措地睁大着,眼泪滚落下来,淹湿了一小块的衣服。
他安抚了一下薛瑶,感受着怀里人的颤抖的幅度变小了些,才站起身来,将薛瑶往自己的身后推了推。
在他面前总是那么爱哭,怎么可能会愿意把这一面展示给别人看呢。
就连哭都不愿意哭出声来。
黎旭微低下头,识相地将目光挪到别处。
他扯了扯嘴角,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仙尊这么哄人的样子。
怎么说呢,有种打破了某种刻板印象的感觉。
他无奈地顶着自己头顶偶尔压下来的冷冷的目光,自己刚才也没怎么欺负小师弟啊。
还想帮他撑腰来着。
沈长阶感受着自己后背的衣服被轻轻揪了一下。
“……他看着像是会恃着威严欺负黎旭的人吗?”沈长阶想。
他沉默了片刻,反手掏出自己袖子里的莲花塞到薛瑶手里,又安抚性地摸摸那头柔软的发。
没办法,自己捡回来的小孩又倔强又爱哭,倔强得不肯受别人的帮助,哭了还只肯他来撑腰。
沈长阶心里又心疼又无奈。
不过反倒是发现了更加有意思的地方,沈长阶凉凉地看了眼黎旭,道:“是袁玉让你来的。”
不是疑问或者反问,而是明显而又直白肯定的语气。
黎旭脸色还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道:“确是有人让弟子来这边,但,不知何人。”
但是一想到那“何人”扭曲变成“袁玉”的名字,他内心冷笑了几声。
沈长阶没想到自己那“叛逆”的好徒弟居然也还有如此的一面。
不可避免地心酸想着果然只看不惯他这个师尊一个人啊。
可能还有黎旭?
他兴味地看着黎旭有些想磨牙的样子。
可惜还没来得想得多久,就听见身后传来重重的喘息声。
沈长阶着急回头去看薛瑶,就见着薛瑶抱着那莲花,眼神空洞,但是又如同陷入了剧痛的样子,浑身都在颤抖。
明明都疼得很厉害,站都要站不稳了,却还是攥着手里的莲花不放。
沈长阶心道要糟,一时半会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好一把将人抱起。
黎旭看着沈长阶直接就动用起金色的法阵,但很快法阵直接碎了一地的。
沈长阶咽下口里猛然涌上来的血气,才想起来自己才经过灵力暴动,半分灵力都动不得。
居然是连个法阵都构不起来。
但是怀里的薛瑶已经濒临昏迷了。
他意识不甚清醒地望着沈长阶,嘴里呢喃着什么。
沈长阶心一横,忍着心脏处撕裂的疼痛,唤起了凤蝶的力量。
“您……”黎旭上前一步,看到了沈长阶嘴角留下的血丝,想帮他一把。
在离开的最后一刻,沈长阶侧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有着几分笑意,说:“你腰间用的传音符,正是我当初转递给江封眠,让送到袁玉那边去的。”
只是这么的一句话,他就想起来当初自己送到袁玉那里的那个箱子。
离开这里的最后一刻,沈长阶想,果然袁玉最后还是收下了那些东西啊。
更是因为调动了凤蝶的力量,疼痛之余,那些本来不经意窥视到的视角也被传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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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宫里,那一片的混乱已经被平息了。
莞莞小姑娘拉着她们怒气冲冲的大师姐:“大师姐,先别生气啦,你已经训了他们很久了,消消气消消气。”
夏雁思不听这话还好,一听更是怒火中烧,冲着面前被骂的抬不起头的少年们继续道:“当初早课我都是怎么教你们的?欺负同门这样的事你们都干得出来?”
“一天到晚地念着之乎者也,当初我教你们的都学到狗肚子去了是吗?!”
莞莞拉都拉不住这气得怒火中烧的大师姐,感叹自己是不是拉错人了,听说长风师兄就好说话许多。
话音刚落,就见又有一个人踏进了学宫,莞莞如同看到了救星,眼睛就是一亮。
他们的长风师兄走了进来,一扫这场面还有夏雁思的样子,心下就了然。
他劝道:“夏雁思你也别气了。”
夏雁思一口气还没下去转头就要接着骂他。
安长风笑了笑,往后退了几步:“饶命饶命,这次我可什么都没干。”
他脸色端正了些许,摆出了大师兄的正经,清了清嗓音,道:“既然如此,就去把宗门训诫抄上一百次罢,也算小施惩戒了。”
几个少年直接脸如丧批,莞莞小姑娘哇然。
小施惩戒小施惩戒。
原来大师兄才是最狠的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
苍央宗宗门底蕴深厚,宗门训诫每年都要加上那么十几条,经年累月下来,已经刻不满一个山壁了都要,若是完完整整抄下了一百遍。
夏雁思恶狠狠补了句:“抄完给我去把水房打扫干净!”
江封烛在一旁擦了擦嘴角的伤口,幸灾乐祸地看着。
——
沈长阶看着看着,有种心脏处的剧痛都得到缓解了的感觉。
不过眨眼间,就回到了水榭。
沈长阶这才看到,薛瑶的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了,不知道是什么刺激了这半大的少年。
原本被克抑制下去的魔族血脉隐隐有了火燎之势,繁复绮丽的魔纹在薛瑶的皮肤上显现,如同枝蔓生长一样,一片片从衣领处的脖子皮肤上探出来,向上生长,蔓延。
看着那就要爬上薛瑶白净脸颊的沈长阶,眼皮狂跳。
而薛瑶已经疼得蜷缩在他的怀里,冷汗如雨。
又像是陷入最深重的梦魇一样,被拉扯着沉沦。
“爹爹……娘亲……不要……”
啜泣声回荡在室内,“不要只留下阿酿一个人……别送我走……”
沈长阶掩袖闷咳了一声。
按理说莲池的作用不该只有如此,哪怕是世界线的修正一点点将命运的轨迹拨动回来,当初压制下来的血脉也不该这么快的失效。
那这么突发的诱因又会是什么呢?
水榭一如既往地宁静,只有风吹过带起一片荷叶掀动的声音,那声音如同风帆扬起,托举起莲的清香送到远处。
等下,莲?
沈长阶梦中惊醒一般看向了薛瑶手里的莲花,那枝不甚起眼的莲花花瓣洁白,如同汲取到了什么养分一样,悄然绽放开来。
惊雷猛地劈在了沈长阶的脑海。
“坏了,折错了,这朵莲花,居然是并蒂莲其中一朵里面最至邪的那一朵。”
自从知道自己那并蒂莲不简单后,沈长阶还特地花过一段时间去翻找原身的笔录和记忆,研究那朵并蒂莲是怎么回事,那蒂上的两朵莲花一朵洁白如雪,一朵灼灼如火,功效自然也大相径庭。
为了剔除自己经脉血液的凤蝶反噬,自然就需要最邪的其中一朵莲花激化,而后才能彻底发挥出另一朵花净化的效果。
但当时,沈长阶习惯性就折了那朵素雪一般的莲花。
想来就该是属于净化那一朵,没想到竟然是反着来的,倒是自己疏忽了。
怪不得从水房遇见他后薛瑶又开始不对劲,结果啊,是自己坑了他一把。
沈长阶捏了捏眉心,更想捏碎这朵莲花了。
不然哪来这么多事。
系统忙不迭出来救场:“都能用都能用啊宿主——”
“就是效果会差一点差一点,但是不影响啊——”
好的,能用。
沈长阶没办法再去想那么多,只能咬了咬牙,逼出经脉中最后一点灵力,将莲花炼化开来,莲花一点点晕染成一团白雾状,而后被他缓缓推进薛瑶的体内。
至邪至性的莲花撞上了混乱无序蠢蠢欲动的魔族血脉,犹如深盐砸进了热水,一下子就更加滚烫沸腾了起来。
叫嚣着,撕裂着。
薛瑶脸颊上别离的泪水逐渐变成因为痛苦而不可控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