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越走过来,夺了罗婉捧着的话本子,随手抛在妆台上,抱起人放去榻上。
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罗婉按住他放在她衣带上的手,像按住了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炉。
“做什么?”他眉眼冷淡。
罗婉本来的设想是,两人一起坐在榻上说会儿话,给他讲讲话本子里关于女郎嫁妆的事,努力让他形成并认同一个观念:有骨气的儿郎再苦再难也不会动用女郎的嫁妆。
可面对此刻火一样熊熊燃烧的男人,看着他眉目里寒山覆雪似的冷峻,高挺的鼻梁,硬朗的下颌线,溢满了勇健之力的宽肩长臂。
她不受控制地想到溅在他脸上的血点子,还有他叫人不得好死的霸道凶戾。
她的手被他轻松拨开,继续着他要做的事,她却没胆子再相阻拦。
他神色比之昨夜平淡冷静许多,没有太重的愤怒赌气,只是动作并不比昨夜温柔多少,也没什么耐心,遇见理不明白难解的衣裳构造,就会皱眉,不耐烦地暴力揪扯开。
她身上的衣服一层层变薄,被火炙烤的感觉也越来越清晰。
只剩下一层贴身的寝衣时,她握住他手,央求地看着他。
他目光沉了沉,并不甘愿地停手,由她留着那身寝衣,只将裙摆堆起。
火越燃越旺,他像个积攒了很多柴禾的樵夫,一点儿都不心疼地不断添柴加火,鼓捣起一层层汹涌的火浪,将卷在其中不得不随浪潮翻覆起伏的人蒸出了涔涔汗意。
他沉默的出奇,只管埋首做事,像一头蛮力多到用不完的牛。
罗婉闭着眼睛,也想安静沉默却求而不得,火势总是猝不及防,不可捉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一头撞进,研磨搅扰让人不得安宁。
她甚至疑心,他是蓄意的,每次那些忍不住的声音蹦出来时,她能察觉他似乎是愉悦的,虽然抬眼看,他还是那副不冷不热,没甚感觉的神色。
但他身体里的愉悦,她能察觉。
他今夜过来的很早,做事也很早,但最后休息的并不早。
罗婉一直盘算着、想要寻个时机和他商量的事,在他终于罢休,餍足的放开她时,敌不过汹涌来袭的困倦疲惫,不得不搁置。
明早再说吧,她想。
她用尽最后一丝神智,挽住他胳膊,声音软成了一滩水,没有一丝筋骨,“越郎,明日再走。”
至少等她把事说完再走。
被她挽住的手臂硬的像块石头,顿了片刻,在她松手转过身去睡时,掐着她腰复拖近了他去。
罗婉不是这个意思,可显然男人会错了意。
……
晨起,天色蒙蒙,雪香来叫罗婉起床,因为宗越在,没敢进来,只隔着内帷喊了几声“姑娘”,听到回应才罢。
该去给公爹婆母请安了。
“越郎,你跟我一起么?”
罗婉看见宗越不耐烦地皱皱眉,该是被雪香吵醒了,便多问了句。
“不去。”宗越皱着的眉并未舒展。
罗婉也不再劝,下榻更衣梳洗。
正掬水洗脸,见宗越掀开帷帐出来了,衣服穿的不甚齐整,眉头紧紧皱着。
一脸的起床气。
怕扰他睡梦,罗婉已经特意到外厢梳洗,但看他不耐烦的神色,应当还是被吵到了。
“越郎,是不是……”
话未说完,宗越开门大步走了。
罗婉愣了下,很快平静如常,继续梳洗。
“姑娘,去了宴春阁。”拂云小声来禀。
大概他嫌这里吵,去宴春阁睡回笼觉去了。
罗婉点头,什么话都没说,雪香却不满道:“世子可真是一身轻松,自个儿亲爹,自个儿都不去请安,姑娘,您也告个病,别去了。”
“他是他,我是我,有些东西他不在乎,我可不能学。”
宗越的名声,再多叛逆不肖的恶名堆压上去,也如山之微尘,海之小流,不足为道。她一旦跟着怠惰了,哪怕只有一次,恐怕会立即沸沸扬扬满城皆知,到时候长安城中长辈教训孩童的反面人物便多了一个。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没把宗越染赤,反叫他浸黑了。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宗越是恶,她是崩。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罗婉从不指望以一己微薄之力改变一个纨绔了近二十年的男人,只求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待以后诞下长子,他来不来都无所谓了。
拂云也说道:“是啊,姑娘不能跟世子学,将来生了小郎君,还得姑娘言传身教好生教导呢。”
雪香也很快转了念头,“对的,人都说儿肖母,女肖父,以后姑娘生的小郎君,一定乖巧懂事,勤奋好学,长大了,说不定比姜家两个兄弟还优秀呢。”
荣国夫人生姜氏三子,除幼子未及弱冠仍在国子学读书外,长子次子皆有美名。长子以九岁之龄中童子举,二十三岁便位居尚书仆射,长安城人提起他多敬称一句“姜相公”。次子长宗越一岁,已官至黄门侍郎,又充任江淮转运使,疏通漕运,征调江淮粮赋以实关中,解决了此前天子频繁就食于东都洛阳的难题,备受今上器重。
此姜氏二子,长安城人并谓“嘉儿”,韩夫人得封荣国夫人,其中自也少不了子贵母荣的缘故。
说起长安城中,甚或京畿之地最富盛名的三位郎君,无不谓“姜氏嘉儿,宗氏纨绔”。偏偏三人同出韩氏姊妹,宗越作为姜家二子的姨表兄弟,某种程度上,也算与他们齐名了。
罗婉当然希望,将来生的儿子,能真正与姜氏嘉儿齐名。
韩夫人虽寡居十余年,但儿女成材又孝顺,日子可比自家婆母给人做继室滋润畅快的多。
人生自来无圆满,倘若能如韩夫人那般,罗婉就知足了。
···
延福院请安回来,罗婉眯了个回笼觉,始终记挂着昨晚未及说出口的事,约莫着时辰宗越该睡足了,才吩咐婢子准备早食,命人往宴春阁去请宗越。
婢子到时,宴春阁的早食也刚刚备好,宗越将将坐定,已然扯了块猪排啃着,周遭围了四五条狗,都咧嘴欢快地等着他啃剩的骨头。
曹姬在旁,正为他盛酪粥,听婢子言罢,顿住手看向宗越,“世子,您还是去少夫人那里吧,雷被雪爪他们我来照顾就好。”
宗越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只仍旧坐在那里啃排骨,啃完了一块,骨头一抛,那只素来威猛的黑背雪爪犬跳起来接在口中,摇着尾巴吃的十分欢脱,吃完了,又咧着嘴跑来舔舐蹭磨宗越。
宗越并不抗拒这份亲昵,按着它脖子抓痒痒,眉宇堆上笑意,爽朗干净,同那黑背犬的开心一样纯粹。
他恼怒时,眉目冷冽堪胜霜雪,叫人看了不禁胆颤心寒,偏偏笑起来时也若霜雪,只不过,是围坐红泥火炉旁的廊下观雪,不觉其寒,但见其浩渺宏盛,明亮恣意。
曹姬望着他呆愣了片刻,继续给他盛粥。
“世子,少夫人一定很仰慕您吧?”曹姬试探地看去一眼。
宗越手下有一息的停顿,好在黑背狗的鬃毛长,他的手隐没其中,看不出来这微小的动静。
“若非倾慕世子,少夫人怎会如此,一刻也离不得您呢?”曹姬小心翼翼观察着宗越的神色。
回门要他作陪,去书画坊也要他陪,早午晚食次次来邀,还有昨夜……央他明日再走的挽留。
果真是倾慕么?
宗越面不改色,看上去好像完全不曾思虑曹姬的话,只快速啃了几块猪排,雨露均沾地把围坐的狗子喂了一圈后,起身净手离开了。
至于去哪里,却没一个字的交待。
曹姬望着早已看不见人影的门口,僵坐无话。
世子不是一向很烦黏人的女郎么?
···
昆玉院内,婢仆正在院中洒扫,宗越没叫人通禀,兀自进了正房,见案上早食已摆好,人却还未入席,听内帷有说话声,抬手正欲撩开帷帘,听到雪香极为担忧地说了句话。
“姑娘,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儿肖母,女肖父,万一大姑娘以后随了世子顽劣,可怎么办呀?”
一帷之隔,宗越探出去的手在帷帘上轻触了下后,收了回去。
帷帘内,罗婉闻到一股淡淡的沉香味,立即寻个借口转移话题,暂堵了雪香的嘴,看向拂云。
拂云遂佯作寻东西到帷帐处走了一遭,也清晰闻见了那味道,并没当即戳破,只是眼神肯定了罗婉的猜测。
宗越就在帐外,甚至特意敛了动静,大概就是想听听,她对女肖父一事,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大姑娘真随了她爹爹,那也没什么不好,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谁说女郎不能如此呢?”
罗婉稍稍抬了音量,言语之间赞誉和期许,穿过帷帐,娓娓入了宗越耳中。
忽如一阵东风来,在他眉梢晕开了冰雪消融的愉悦净朗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