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不按常理出牌的游戏,还是以两个凶手成功逃脱而告终。
“可恶!你俩老黏在一块儿,我们都看见了,没怀疑就算了,还说别去打扰你们。”陈慕羽很是不满,“以为搞对象呢,闹了半天是在商量怎么刀我们啊!”
“嘿,被骗到了吧。”夏宁说,“下次——嚏!”
出来被冷风一吹,他迎面打了个喷嚏,把鼻子揉红了。岳慎戴着他的围巾,听见就摘下来,套在他脖子上。
“别了,你留着吧。”他不想要,感觉这样摘来戴去怪暧昧的,想摆手拒绝时,脖子上的围巾已经被打了个结,“……好丑。”
“那你再换个系法。”岳慎说。“我不冷。”
只是为了把他的围巾带走,离店时才随口说了句有点冷。
“至不至于啊你俩,再走几步路就上车了。”陈慕羽酸溜溜地说。
天色刚暗。节目组安排的晚餐地点不远。环境中规中矩,值得一提的是有个半圆的小舞台,放好了音箱,keyboard和两把吉他。只是时间尚早,乐队live还没开始,餐厅里的bgm还是时下的流行乐。
菜上得挺快。连玩几个小时大家这会儿都饿了,有的没的唠几句,就先专心吃饭。等吃个半饱,才有情绪接着聊。
用餐高峰,店里几乎坐满,周围的聊天声也热闹起来。拍摄的机器有些显眼,免不了有路人好奇地望着这桌看。
夏宁早就习惯被摄像围着拍,相比同桌其他人或多或少的拘谨,他松弛得很,靠着卡座的软包喝果汁,听其他人说话甚至有点走神,漫不经心地朝小舞台的乐器看了两回。两回都只是短暂的一瞥。
“要去玩一下吗?”岳慎忽然问。
“我?不要。”
他不假思索地拒绝。可陈慕羽就坐在他身边,闻声立刻搭话,“诶对,我今天也看到你办公室里放着吉他落灰!你肯定会,来展示一下嘛。”
既然来上节目,自然要抓住开屏的机会。有什么优势特长都得展示出来,尤其是在好感的对象面前,要多多地散发魅力。
大家都是这样的。只有夏宁一直藏着掖着,低调得过分。
他本来都怀疑节目组,怎么会选一个没有特色的嘉宾进来,今天看演出时也被工作里的小夏闪到,才开始理解了。并且觉得,夏宁肯定还藏着什么大招。
夏宁本来没什么兴致,可经不起大家一声声地起哄,再加上是录节目,总得考虑素材份量,只得配合地站起身,“好吧。但我很久没弹过了,整段垮掉也有可能的。别太期待。”
陈慕羽:“超超超期待!”
“……”
夏宁无奈地朝他做了个闭嘴的手势,走上舞台。
他没有拿吉他,拉了个折叠椅坐到电子琴前,垂眼看着黑白琴键,意味复杂的神情被顶光投下的阴影覆盖。
整整一分钟的时间里,他只是安静地坐着,餐厅里的交谈声奇异地平息。
他抬起手指,弹了第一个音。
标志性的前奏响起,全场目光集中,寂静无声。
“I used to rule the world,seas would rise when I gave the word(我曾主宰世界,巨浪因我之命澎湃)”
“Now in the morning I sleep alone,sweep the streets I used to own(而今我却在黎明独自入眠,在曾属于我的大道徘徊)”
“哇哦……Viva la vida!”陈慕羽惊叹了一声,笑得眼睛弯起,连忙又捂住嘴小声说,“我就知道他肯定会。”
是Coldplay成名已久的金曲《Viva La Vida(生命万岁)》,在世界各地的传唱度都很高。现场也有至少过半的客人听出来,纷纷举起手机录视频。
他的声音清澈如娓娓的诉说,放慢了原曲的节奏,像一首怀旧的抒情。
岳慎第一次听他唱这首歌,是在多年前的校园音乐节上。
跟现在的氛围不同,那时漫天彩带,干冰烟雾弥漫,强劲的音乐冲击着耳膜,台下的观众像一群狂热的信徒,给十几岁的他留下了震撼又深刻的印象。
无数双眼睛热切地注视着舞台上的人,追逐着比聚光灯更亮的身影。
那是他的男朋友。
“I hear Jerusalem bells are ringing,Roman Cavalry choirs are singing(听那耶路撒冷钟声传来,罗马骑兵歌声震彻山海)
“Be my mirror my sword and shield,my missionaries in a foreign field(成为我的明镜,利刃和盾牌吧!我的传教士屹立边疆之外)
闻名于世的副歌部分渐入高/潮,曲速加快,台下的观众也在不知不觉地跟随他,四周有不少声音合唱。
“For some reason I can't explain(只因一些缘由我无法释怀)
“I know Saint Peter won't call my name(亦知天堂之门不会为我敞开)
“Never an honest word(不会有逆耳忠言的千秋万代)
“But that was when I ruled the world(但那毕竟曾是我辉煌过的时代)”
故事背景法国大革.命时期,以路易十六的口吻,仿佛是那位被推上断头台的国王在临终前回忆自己的辉煌岁月。
可夏宁再一次唱起旧歌,已经放弃了那时热烈激昂的唱法。仿佛国王已经再世为人,从历史书里读到自己上辈子的事迹,千帆已过,缓缓微笑。
只是读到一个过去的故事而已。
秦之蓝跟着唱了大半首,在旁边抹眼睛,“靠,有点想哭是怎么回事。”
“太会了。”陈慕羽带头朝舞台大声喊,“牛比!”
“再来一首!”
“……”
来不了了。夏宁谦虚地摆摆手,弹完最后一点就果断起身往台下走。
他多久没上过舞台了,别说唱,这些年新歌都没听过几首。忽然被赶鸭子上架,也就只能掏出这首记得最熟的经典。
这是他第一次在音乐节演出时的曲目,反复练习了成百上千次,旋律印在脑子里,连舌头都练出肌肉记忆,张口就能唱出歌词。
一句也没忘。一个小节都没弹错。
他自己都很意外。
小出风头,回来继续吃饭。隔壁桌失恋八卦大放送,本来是正常音量,说着说着激动起来,他们这边也听得一清二楚。
十分悲凄又痴情的,包括但不限于前男友送我一瓶果汁我兑水喝了三天。
魏宗明笑了,眼睛瞟过来,“这不是夏宁分宁么。”
“……”
“说什么啊。”陈慕羽不太乐意。主要是现在夏宁有了暧昧对象,面子很重要。他忍不住帮腔,“我们小夏只是比较长情,又不卑微。对吧。”
“呃……嗯,”夏宁忽然被cue:“对啊,哈哈。”
他无意地和岳慎对视了一眼,心虚地率先移开视线。
真失恋的时候,他可比隔壁桌那位还狼狈呢。
当时他不喜欢自己学的专业,被困了一年还是决定出国,去波士顿读音乐学院,去追求梦想。
可是岳慎态度也很明确——以他们的情况,异国恋绝无可能维持。真要走,那就早点断了来得干脆。
他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残酷的选择题,这样狠心无情的爱人。为什么一定要在在梦想和爱情之间选择一个?为什么不可以兼有。
他们因此而分手。
彼时他以为放弃爱情是成名的必经之路,以为自己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跌进人生的最低谷。
可现实要远远比那还要残酷。
分手后他过了一段纸醉金迷的日子。说是去看学校,其实根本没干正事的心情,夜夜混在酒吧派对中,跟新朋友勾肩搭背拍些亲密的照片,朋友圈发得很勤。就是发给前男友看的。
可岳慎一次也没有理过他。
一次也好啊。只要有一次,他就会坦白,其实都是故意发给你看的,我才不喜欢别人。只是放不下矫情的自尊,拉不下脸先找你说话,才故意这么作妖,想引起你注意。
但是这个人,就真的是……走得头也不回,好像分完手后,就毅然决然地忘了他。不再关心他的任何事。
后来家里破产,父亲承受不了打击跳河。处理完丧事以后他才想起,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骚扰前男友了。
他怀疑岳慎根本就不会看他的朋友圈。
聊天框也依旧是空白的,他看着都觉得自己很可笑,就把岳慎删掉。从微信电话到照片,所有的,统统删掉。
除了绝望,他还有些害怕。怕岳慎某天真的再想起他,问近况如何。他该怎么回答?
爱情和理想通通都失去。没有家庭托底,夏宁这个名字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他曾以为人生唯一的真谛就是快乐,人活着要永远热烈,永远为理想和爱情奋不顾身。他以为自己不需要豪宅和好车,不需要多优越的物质生活就能过得快乐,可实际上那是因为,他本就拥有。
乐园崩塌,失去一切之后他才幡然醒悟,人生里有很多事,比虚无缥缈的理想更重要,更紧迫。
要先活着。活下去。
时间就这么飞过了七年。
记忆在瞬息间闪回。他看着别处,依然能察觉岳慎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再见后一直想说的话。
“能不能别再这样看着我了?”他抿了一下嘴唇,感到难以克制的眼热鼻酸。
你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怜。
**
岳慎没想那么多。
他此时的目光并不复杂,只是看夏宁从舞台下来就脸红着,坐了一会儿也没有消散,好像越来越红,不安地伸手贴了一下他的手背。
温度高得惊人。
“你在发烧。”
岳慎的声音压过了餐桌上的说笑。大家不约而同地看过来,夏宁也后知后觉地摸了下自己的额头,确实挺烫的,“那我待会儿回去路上买点退烧药吧。”
“要去医院啊。”陈慕羽也摸了一把,被烫到了,责怪道,“烧得很高诶,你怎么都不说?”
“还没感觉呢。”他老实道,“不过你一说好像有点晕了。”
他感冒几天了,一直拖着没好,估计是吹了风才又加重。
现在还不到八点钟。他看了眼时间,感觉还能再扛一下,说,“等收工后我就去医院。”
“现在去,我陪你去。”岳慎衣服都穿上了,把他的外套拿在手里,“这边还按原计划录不用停,我们两个去医院里也一样能录。就我们两个,人少,出外景应该也不影响吧?”
这不像征求意见,反而像是发号施令。虽然语气并不严厉,
导演组面面相觑。姜茶思忖片刻,说,“那好吧,你们先去。”
相当于临时分出个小队,他们只带一名摄像和一名助理跟拍,去医院路上,夏宁心里还犯嘀咕。
他真没这么严重。怀疑岳慎是在人堆里待腻了,拿他当借口出来躲清闲。
到医院挂了急诊,医生说再耽误下去恐怕要烧出肺炎,还说他们这帮孩子总是仗着年轻就不注意身体,总是把小病拖成大病。
他挨顿批老实许多,也不嘀咕了,领了药乖乖挂水去。
医院里委婉地提醒不允许拍摄。两位工作人员只好先回去,只剩岳慎留下陪他。
有时候人就是奇怪。不说出来什么事都没有,手上扎了针才开始难受,又是头晕又是恶心想吐,输个液堪比中毒。吓得岳慎跑回去找医生问,折腾半天才总算消停下来。
他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觉得身体里一阵阵发冷,皮肤外层却又滚烫。
半小时岳慎摸了他的脸和额头好几次,他想说别摸了没那么快的,可虚弱得发不出声音来,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许久后才睁眼,他发现两人靠在一起睡着,身上盖着岳慎的大衣。他用能动的那只手掀开,看到自己身上还多盖了层围巾。
岳慎被吵醒,又摸了摸他的脸,抬头看吊瓶。药水还剩一小半,但他睡了长长的一觉,明显精神好多了。
看时间,他们居然就这么蜷着睡了两个小时。
“可能是在宿舍里休息得不好,感冒加重了。”岳慎说,“我记得你以前就很认床,换套被子都会睡不着。”
“哦,有可能。”夏宁叫他把大衣穿上,觉得他也很累,心里过意不去,嘀咕了句,“这样对你不太公平。”
大家都在吃浪漫晚餐,暖暖和和的,只有岳慎陪他在这坐冷板凳。
岳慎问,“什么不太公平?”
“就是……你上这个节目不是来找对象的么?可现在总配合我行动,都没有自己的时间了。”他拉了拉围巾,盖住自己的手背,“我还说你看上谁了能帮你追呢,现在这不反而连累你了么。”
岳慎其实压根没睡着,一直在脑子里过他晚饭弹琴的场景。跟他安安静静地待着,比跟其他人坐一起说话舒服太多。
但这会儿他睡醒了,一有力气又开始说些客套话。岳慎反而不是很开心,故意问,“无论我想追的是谁,你都会帮我?”
“会啊。”夏宁心里一咯噔。咯噔完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岳慎又问,“追你也可以?”
“……”
他扯了下嘴角,“好冷。”
岳慎没再说什么,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在这种含义不清的目光里逐渐动摇,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在讲冷笑话。
但无论如何,都分手了还拿这个开玩笑,很气人。
“岳慎。”他试图冷静,但开口既破功,字音咬得越来越紧,“你是不是看我这几天对你很客气,就觉得,我还对你有意思似的?”
“难道不是这样?”
“……”
“我现在真的很想抽你一巴掌。但是扎着针,胳膊抬不起来。”他被气到一字一句,从牙缝里往外挤,“可以把你的脸放到我手上吗?”
岳慎蓦地笑出了声,在输液厅的惨白灯光里,竟衬得他剑眉星目,轮廓更加鲜明。
他低下头,捧起夏宁的手,主动把侧脸贴进冰凉的掌心,不明显地蹭了一下。
“夏宁。”他也有样学样,先叫了声大名。
一人一声,仿佛正式拉开了序幕。从现在开始,才是他们真正的重逢。
“你变得好温柔。”他说着,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还以为见面的第一天,就会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