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地下紧张凝重的氛围不同,地上闫微正放松的靠上椅背愉悦的哼着歌,在这漫漫长夜里,她身上体现了一种闲适清闲的美好。
她坐在庄园游客试用葡萄酒的体验厅里,夜晚的风从一楼敞开的门吹进来,屋外什么也没有,在他们来时将庄园牢牢包围的感染者已经不见了踪影。
现在的庄园看起来就像是被平和笼罩一般,可闫微知道这不过是浮于表面的假象,一旦踏出那扇通往外界的门,立马就会有感染者从暗处扑出来将逃离者啃食下肚。
闫微悠闲的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一一她正对着大门,离门也就两三米的距离一一手上握着不知从哪来的一截钢管,就像被人从什么地方强硬地掰下来一般,钢管抵着地面的末端参差不齐。
覃酒压根就没想让所有人都被动的下到酒窖,既然写字的'人'也没法完全掌控他们的动向,那干脆就留一个人好了。
留谁呢?闫微想,没人比她更擅长做这种把危险留给自己的事了,毕竟她是个'圣母'。
宁静笼罩黑色的城市,风从庄园外送来了葡萄的甜香,不知从何时开始,葡萄园里枯萎的藤蔓上结出了一串串暗紫色的葡萄,风一吹,葡萄就落到地上,烂在了泥里。
像人一样,闫微看着慢慢聚集在自己正前方的感染者想,就像人一样。
“我们早晚都是要烂在土里的东西。”闫微垂着眼,视线透过空中飘落的树叶,“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安心长眠?”
飞舞的藤蔓在空中狂乱地拍打,无差别攻击每一个路过它身边的'生物',几个倒霉的感染者被藤蔓抽得血肉横飞,枯黄无声无息地插进墙里,缠上门框。
闫微定了定神,她站起身不慌不忙地把凳子往后甩开,回头时握住钢管刺进从地里爬出来的藤蔓。
墨绿色的液体溅了满墙,植物独有的清香,这可比血腥味要好闻多了。
她拔出钢管,植物汁液溅上唇角,甜香勾的让人有一种想起吸吮汁液的恍惚感,闫微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
病毒繁衍传播的手段,拙劣但却总是很有用的,看看这一城的感染者,又有多少是被这座庄园表面的甜引诱着堕入了死亡的深渊呢?
在这空荡荡的城里,这这座葡萄园真正的主人又在哪里看这场活人与死人斗争的闹剧?
闫微讨厌被人控制的感觉。
最好永远也别让她知道谁是幕后主宰者。
钢管接连劈断两三条藤蔓,哭声吵醒整座庄园时,尖锐的齿痕戳穿了离她最近,感染者的脑袋。
血液四溅,连脑浆都被捅了出来,迷茫张开的嘴里是黑色的牙齿,牙缝间尚且残存着上一顿美食的残渣。
闫微惨白的脸在庄园暖黄的灯光下像被打上了一层朦胧的阴影,最后她笑了,在钢管掠夺一个又一个感染者生命的时候笑了。
没有声音,灯光下只剩她唇角冰冷的弧度:“只敢放些小喽啰出来有什么意思?”
只敢藏着角落里的老鼠又凭什么让覃酒那么上心?
庄园修建在十几节阶梯上,从闫微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站在庄园大门口的身影,那个'人'沉默的站着,似乎也在看向她,或许他们的视线正隔着几十米的长廊相撞,闫微可不在乎这些。
也许上次它也是这么窥视他们的。
“覃酒总说我太圣母了。”闫微晃了晃手上的钢管,她走出了门。
阴影动了,它垂着的头抬起,脚抬起又落下,踌躇着不知该向前还是后退。
但它其实不需要犹豫,钢管拖在地上,绿色和红色的血在地面拖出长长一条血河,感染者就像没看见闫微一样,她慢慢地走,就像也在等着对方也向前。
它不会犹豫太久的。
“我真的一点也不记得我以前是什么样子了,好在覃酒似乎知道,以后总会有很多机会了解的。”闫微低声自语,“但其实也没必要多此一举,我还能是什么样的呢?什么样的我都不能接受,在我想起来之前,”她第一次认真打量起那个比之其它更加特别的感染者,“我就只接受现在的样子。”
面部在门廊下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可它确确实实抬头了,风将闫微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地送入了它的耳朵,哪怕他们之间相隔了不止十米之远。
感染者的五感,感染者的体能,甚至感染者的进化速度,这些都是人类无可比拟的。
“你认识我吗?”这才是闫微先前叙述那么多的意见,“或者说,你,知道我吗?”
她终于在终点站定。
钢管被抛向高空,绿色的藤蔓缠绕洁白的月亮,'当啷'一声脆响后,是婴孩尖锐的啼哭,葡萄藤从地底钻出,石子震颤着从台阶上滚落,连大地都在颤抖。
闫微抬起自己的眼,两双黑色的眼睛在这一瞬间才对上了视线。
一一你会死吗?
一一我们都会死的。
一一你也会吗?
一一……
一一不,我不会的。
她情不自禁的再次喃喃道:“所以我们真的认识?我看见过你的脸。”
在那些模糊的片段里,这张脸还没有变成现在的样子,那时候的它一一她还是个年轻漂亮的人类青年。
充满青春活力的少女,来为她记录身体数据时曾那么的雀跃,她身边几乎很少出现那般有活力的人,不免也被激起了些身体里为数不多的好奇。
“不过我不记得你叫什么了。”闫微轻声说。
听到这句话,感染者才微微抬头,庄园的葡萄安静了一瞬,恰好给她留下了说话的空白,偏偏有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这是她身为人类的最后就残存着的一滴泪。
“初次见面,我是苏琴,是新加入你们的成员。”苏琴青色的脸明明没什么变化,却偏偏让闫微看见了记忆里那张小麦色的洋溢着青春活力的脸庞。
藤蔓的哭嚎更加大声。
这一刻吵闹声不绝,偏偏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显得安静,闫微沉默着打量对方墜着烂肉的脸,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脸,手上只有一片潮湿。
可惜这不是眼泪,而是之前不小心粘上的鲜血。
苏琴的声音已经不像人类了,她原本永远充满朝气的声音变得平板磕绊,沙哑尖锐的嗓音每说一句都像是咳血:“我不想变成这样。”
得益于地下研究所每个月都会给成员发放的疫苗,苏琴现在还残存这样一丝理智,她一路逃跑才从千里之外的那个地方跑到了这里,她让藤蔓吓走了城里几乎所有的人,于是末世中最早的一座空城诞生了。
“那就好,毕竟现在的我依旧想让你死。”闫微笑了。
她想到了和苏琴短暂的相处,想起这家伙在相处过程中把她当小孩子的样子,在抽血的时候都要像哄孩子一样说不要怕,闭上眼睛就不疼。
以前的苏琴确实称得上是一个温柔的人。
苏琴黑色的眼珠微微转动,她的目光放心闫微身后的庄园,她一路逃,一路跑,路上的行人看她的样子尖叫,持枪的警察对她开枪,可她无动于衷,她一直在跑,可惜还是差一点。
明明就只差那么一点点,可老人就是在她面前被藤蔓刺穿了心脏,偏偏她目睹了那次彻底的吞食。
冰冷的枪口抵上她破败的胸膛,眼泪再次从她的眼角滑落。
在那一瞬间,苏琴的眼前一片黑暗,病毒接管了她的身体,而她的思想得来了短暂的安息。
今日重遇故人,她才重新醒来。
直到这时候她才开始想,为什么呢?
那个把她养大的脸上总是挂着慈爱微笑的老人怎么死的比她这个该死的感染者还要早,在这个优胜劣汰的世界,他怎么连变成怪物的机会都没有呢?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醒来?为什么不就此安心长眠?
子弹无声地穿过了她的心脏,可苏琴什么也感觉不到,她记得很久以前,她也是会痛的。
闫微意味不明的哼笑,她的木/仓抬起对准了灰黑的额头:“这一枪是安息还是新生呢?”
苏琴无声地躺倒在地上,哦,她想起来了。
是不甘心,还是想再看一眼,爷爷啊,明明在那之前的几天还是个身体健康会对她笑的小老头。
闫微平静地收木/仓,地上的鲜血越来越多,倒在蓝色血泊里的这一次变成了她最熟悉的人。
藤蔓发出悲戚的叫声,有几个空挡差点真的抽在闫微身上,可最后,这些绿色的藤蔓只是卷住了苏琴无力的身躯将她拖入那片枯萎的葡萄园里。
庄园燃起了熊熊大火,黑色的独烟铺天盖地的压过来,闫微转身,她抱着臂重新站到庄园的门口,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手臂。
唐援出来了,郑一万出来了,闫微还在焦急的等着。
“闫微!”
她轻轻一顿,手上的动作停下抬头向上看,本该从大门出来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二楼,被三个人的目光聚集,覃酒灿烂的笑着,她伸出手,把手上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抛向闫微,后者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了。
大火在她身后快速蔓延,覃酒趴在窗口笑着向下喊:“等我下去后再看吧,小妹妹,你会喜欢的。”
闫微收回放在那盒红缎带礼盒上的视线,她向前走了几步,问:“你要跳下来吗?”
覃酒稍微愣了一下,就听到楼下的闫微继续用一种平淡的,不悲不喜的语气冲她喊:“你要跳下来吗?”
“请你跳下来吧。覃酒。”
“我可以接住你的。”
楼下的人伸开双臂,像是等待公主跃入自己怀中的王子,只是闫微看起来很冷静,甚至算得上是冷漠的在看着覃酒。
除了她张开的双臂,覃酒从她的态度中看不出一点人类该有的感情。
所以她跳下去了。
闫微就像自己承诺的那样接住了她,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冲力,只有覃酒的长发被下坠的风吹散了。
“是酒心巧克力。”覃酒站稳后顺势抱紧了闫微一些,她的脸埋在闫微脖颈处,声音显得闷闷的,闫微重新看向自己的手,“我跟你说过吗?我会给你找糖的。”
“……”
“所以不要这么冷漠了,不像你。”不像人。
在一片安静的沉默中,闫微垂下眼笑了:“这算是我的新任务吗?”她轻轻推开了覃酒,“别担心,我的情绪没什么大问题。”
“大概是病毒让这具身体的脑子也出了点什么问题吧。别担心,覃酒,下次不会了。”
她看着覃酒的眼睛笑,顺手举起手上红色丝绸黑色打底的巧克力盒子:
“你的礼物我可是很满意的。”
“我很开心,看来不只是我一个人会重视承诺。”
“当然,我只重视对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