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无必把自己整个缩进热水里,在水里让她觉得放松,热流抚过她全身每一个毛孔,她在水里憋气,鼻孔里呼出来的气泡缓慢上浮。
幼时的画面不可抑制地在脑中重现,她很爱在母亲为她洗澡时玩一个游戏。
“娘!你帮臻儿数着,看我能憋多久!”
“一、二、三......一百!臻儿也太厉害了!”
药无必在心中数到一百,钻出水面,屋子里现在单她一个,安静非常,只有树枝敲在窗棂上噼啪作响。
赤草嘴上占便宜,实际上还是回避了,他问药无必饿不饿,也不用药无必回答,就说他自己饿坏了,出去跟着思贞拿吃的去了。
约么一盏茶之后,赤草端着托盘回来,用脚合上门,听见屏风后仍有水声,疑道:“你怎么还没洗完?”
“郎君,你回来了。”药无必转身趴伏在浴桶边缘,把头发里的水拧干,“非礼勿视。”
“是是是。”赤草轻嗤,把托盘上的醪糟圆子和酥饼放在桌子上,碗沿颇烫,赤草甩甩手捏住自己的耳垂。
药无必把头发用毛巾裹紧了包在头上,她其实纠结了下是穿寝衣还是套上外衫和衣而睡,略一思忖还是穿上了寝衣。
“穿好了么?”赤草把外间的炭盆拖进来,“你在这个旁边坐着把头发烤干。”
药无必趿着软履慢吞吞走出来,松绿色的寝衣衬得她肤白胜雪,赤草撇撇嘴,做出自己的评价——这颜色显老。
药无必蹲在炭盆旁边,心里翻了个白眼,使劲儿用布巾吸干头发上滴落的水。
赤草走到屏风后面,男人脱衣服就是快,嗖嗖两下就把自己剥光了,他伸手试了试水温,感觉正好,迈进浴桶里快速撩水洗起来。
“你就这么直接洗啊?”药无必有些惊讶,她以为赤草至少会换个水,结果这兄弟直接就着她的二遍水洗起来。
“有夫妻分着用水的么?”赤草已经洗了大半,开始往身上打胰子,“提新的水来倒是不麻烦,门口就有伺候的。”
药无必明白赤草的言外之意,好听的说法是外面有人等着伺候,其实是隔墙有耳,派思贞来不就是为了监视么?她没吭声,默默撩头发方便快速烤干。
赤草洗完出来,随便拿手巾抹抹头就八分干了,他走到药无必旁边抓起一束头发:“差不多干了,别烤了。”
药无必自己摸摸,用发簪随手挽起来,坐到桌子旁,点一点酥饼:“这是什么馅儿的?”
“不知道。”赤草掰开一个闻闻,递给她一半,“羊肉的吧。”
药无必接过酥饼,揪了一小块尝,有点咸,便不再吃第二口,干巴巴捏在手里。
“你信教?没听说哪个教派不吃羊肉。”赤草吃完手里的半个,开始吃第二个,“不吃就搁回盘子里。”
“不咸啊?”药无必问他。
“还成,我觉着刚好。”
药无必把酥饼放回去,用手帕擦干净手指,看赤草风卷残云地吃完三个半酥饼,把她剩下的半个也吃了。
赤草把醪糟圆子分成两碗,他不太爱吃糯米这类粘食,这碗纯粹是为了药无必拿的。
药无必搅了搅圆子,里面打了蛋花,她吹了又吹才吃下一颗,还是烫到了舌头。
“怎么有馅儿啊。”药无必含着舌头吹气,“烫死我了。”
赤草顺着碗沿喝了一大口,一次性嚼四五颗圆子:“有花生的,还有黑芝麻的,似乎还有山楂的。”
药无必缓了一会儿好多了,连着吃了好几颗,全是黑芝麻的,她疑心赤草是胡扯的,编出好几种口味,实际上只有黑芝麻。
她一丢勺子:“哪儿有花生和山楂?我的全是黑芝麻。”
赤草咬开自己碗中的一颗,褐色的馅料流出来,真是花生馅儿。
“是你运气不好。”
“是你故意把黑芝麻全给我了吧?”药无必赌气,学着赤草把碗中的圆子囫囵吃完了。
“怎么会。”赤草叠起碗勺,“怎么会呢?我怎会如此做呢,药娘子,除非你做了什么错事,我才会针对你,你做错了吗?”
又来了,例行的试探,药无必不像前两次那么毫无准备,她坦然地瞪赤草一眼。
“浪费食物是我不对,但是我吃起来真的有点儿咸。”
“不对。”赤草板着脸,摇头晃脑地说道,“你错在…错在有个讨厌的爹,不自量力,惹事生非,置妻女于险境,我说的对吗?”
药无必知道赤草在暗指些什么,她继续装傻:“赌钱是很危险的,十赌九输。”
“对对对,热血上头的时候谁会觉得自己会输呢?”
赤草起身活动脖子:“我困了,净齿之后就歇了吧。”
药无必与赤草并排用盐珠刷牙,她忍不住偷瞟赤草,他风一阵雨一阵,刚才说些意有所指的话,现在眯着眼睛刷牙,无事发生的样子倒像个脾气平常的年轻郎君了。
两人漱好口,药无必一步三蹭地走到床前,赤草站在她后面,双手环胸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药无必半天站着不动,赤草嫌她拖沓,夹起她丢到床上,药无必一声惊呼,赤草用被子把她卷成个煎饼果子丢到床里,自己另撩了被子盖紧,拿一颗瓜子打灭了烛火。
药无必小心翼翼地侧躺着,被子太紧她只能像虫子似的蠕动,她好不容易挪到枕头上,借着月色观察赤草,他胸膛起伏均匀,好像睡着了。
药无必试着挣脱束缚,做了会儿无用功后困意上涌,会见周公去了。
等她睡熟了,赤草睁开眼睛,翻身枕着胳膊凝视她,他低声唤她:“药无必,药无必。”
药无必睡梦中无意识地应声:“嗯?”
赤草得到答案,再次闭上眼睛。
宋圆蹲在郭府后门,肋侧隐隐作痛,赤草和药无必进去多久,他就在这里守了多久,距离进府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时辰,还是不见这两位出来的踪影。
关于宋圆为什么蹲在这里,他也在反思他是如何一步步沦落至此的。
他清晨就起来了,想了一晚上该怎么找到药无必,想了一个笨办法,跟着官府的人巡城确定是否家中有人,每查到一家,等官府的人走了,他就躲到隐秘处看是不是赤津山庄的人。
在城东跟着晃了一圈,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竟见到了赤草的踪迹,匆匆一瞥,他便确定下来。
忙回去跟信拳五沟通,信拳五很激动,两人商议之后,决定寻机会给药无必传递信息,沟通清楚药无必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如果药无必是被赤草抓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药无必偷出来。
宋圆找到了药无必,心放回去一大截,用了饭再回去盯梢的时候,门口来了辆小马车,药无必不像是被抓,与赤草举止甚至很亲密,上马车时竟是由赤草托上去的。
宋圆懵了。
这什么意思?他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身上有伤,追上马车费了不少劲儿,发现马车的终点后,宋圆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进了将军府?
无论如何,宋圆都决定等到这二人出来,观察清楚后再做定夺。
他没想到,这一进去,就是两个时辰,宋圆出于“都等了两个时辰了,也不差这一会儿,我一定要等到底”的心态继续蹲守。
这一等,天都亮了。
天亮后不适合再在将军府附近徘徊,宋圆决定先回雁芷楼,回程不必提。
信拳五睡了个好觉,趁着懒腰到庭院中晨练,宋圆从墙外翻进来落地扑通一声吓他一跳。
“圆弟,你怎地如此憔悴?”
信拳五看见宋圆的脸忙去搀扶住他,宋圆拨开信拳五,道不必。
朝阳照在宋圆再一次通宵的脸上,一夜之间他的胡茬子密密麻麻,混合着他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形同活鬼。
“怎么样?”信拳五跟着游魂样的宋圆飘回屋内,又是斟茶又是捏肩。
宋圆长叹一声:“她和赤草进将军府了,一夜未出。”
“啊?去干什么?”
宋圆把头埋在小臂上:“我怎么会知道,我根本没跟她说上话,她背了个药箱,与赤草互动甚是亲昵。”
“不应该啊,阿绿中过赤草一箭,直接射中了后腰,两人有仇的。”
“你别瞒着我了,俩人以前是旧情人吧?由爱生恨,才用箭射她。”
信拳五猛一敲桌子:“你怎么能诋毁阿绿名誉?他俩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说胡话了吧。”
宋圆无力地摆手:“冷静点,五哥,我要仔细想想。”
信拳五拖着凳子凑近了宋圆:“你说阿绿背个药箱,将军府里会不会有人受伤了,他俩去治病。”
宋圆用拳头轻敲脑门:“对,你说的对,五哥,你太棒了,我盯梢这一夜,有不少背着药箱的大夫进入,但我就没见到出来的。”
“将军府里谁受伤了?”
宋圆觉得脑子里乱如浆糊,很多根线,但他抓不住,他来回踱步,越走越快,突然站住使劲儿击掌:“是郭师理。”
“为什么是郭师理?”
“将军府里谁受伤要隐瞒?为什么不能大张旗鼓地请大夫,只能天黑之后从后门进入?将军府军医也好大夫也罢,绝对不缺看病的,为什么要特意找赤草和阿绿去看病?”
“因为他们医术高超?”
“诶呀!”宋圆直嘬牙花子:“因为将军府里的人治不了!才要碰运气找民间的大夫!”
信拳五惊讶极了:“那还真的是郭师理?”
“那就麻烦了,他们一定是被扣在将军府了。”宋圆颓然坐下,“我得想个法子,混进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