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林荫小道步行五百米,一栋老房子映入眼帘。红砖绿瓦,看上去十分有年代感。自带的院子里还养着花花草草,有些枝叶茂密,有些则已经荒废枯萎。
戴宵月一眼便对上了她苦心经营的小花园,见到花草凋零,顿时心疼地拨开竹篱笆,揉了揉残败的花瓣,又捧起一抔土。
“我已经有很多年没回来了。”戴宵月脸上的表情还很遗憾,“我的花都枯死了。”
丁莓收回了目光,不想去看戴宵月如何感时伤怀,于是便背对着她,一脸的不耐烦。
“我要走了。”
“姐姐,”戴宵月连忙踉跄地上前,哀求一般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我带你进屋坐坐吧。”
可她又怎么会懂,丁莓此刻有多么归心似箭,恨不能下一秒就从这里消失。丁莓一直闭着眼睛,是因为不想去面对这房子的一切,她强忍着不让脑海中出现戴宵月和水芷在一起生活,两人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的画面——亲眼目睹这一切比杀了她还让人难受。
“到此为止吧,戴宵月。”
见丁莓执意要走,戴宵月也有些慌张了。她跌跌撞撞地跟上丁莓离去的背影,远远地大喊:“等等,你能再满足我最后一个心愿吗?”
丁莓迟疑的脚步停顿了半秒,戴宵月就立马接道:“姐姐,我想再听你唱一遍那首歌——你在婚礼上唱的那首。”
那首歌并不是唱给戴宵月的,丁莓有些不解,她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提起这个。
“去年,我听你唱过一次。”而戴宵月这时也苦笑着解释道,“虽然词不一样,但是曲调很熟悉。”
闻言,丁莓倒是意外地愣住了。
没想到,戴宵月还记得。
自从高中结束、和林嘉正式分手后,每一年的毕业季,丁莓像是产生了应激反应一般,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跑去酒吧独自买醉。望着那些刚结束高考、结伴来到夜店贪玩的年轻女孩儿们,心中难掩心酸与失落。
不过,在去年的同一时间,她没去酒吧过夜。因为戴宵月煮了一桌的好菜,软磨硬泡将她留在了家里。
她喝得有点多了,醉醺醺地躺在沙发上,看着戴宵月系着围裙安静地收拾残局。她叫一声,戴宵月便温柔地回过头来,冲她莞尔一笑,应道,“嗯?”
那一刻,丁莓忽然感觉,她好像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尽管,在现在看来,那时的念头只是昙花一现的错觉。
但在当时的一瞬间,丁莓却是真切的感动。
也是在酒精的催化下,她有感而发哼唱了一段未成形的曲子,配着两句歌词,向林嘉捎去了问候。
林老师,你现在还好吗。
林老师,我也终于有家了。
那晚,丁莓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熟了,难得的安稳觉,一夜无梦。第二天,等醒过来,她发现自己早已把谱子忘得七七八八。这么多年了,丁莓也只哼唱过那么一次。
在林嘉的婚礼上,丁莓绝望地望着这个无数次曾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女人,穿上婚纱、冷眼旁观她被别人蹂躏——灵光乍然一现,尘封的记忆再度苏醒,这首曲子顿时流入了丁莓脑海之中,愤怒的灵感犹如井喷之泉。
她决定用同一首曲子来唱出林嘉的背叛。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原来,知情的人不只是她一个。
戴宵月也还记得。
丁莓的眼眶有些湿润。
可是,戴宵月,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又是何用意呢?难道你想提醒我,你很了解我,而我离不开你吗?
丁莓紧攥住拳,猛地驻足。她回过头,透过敞开的门看向了戴宵月的家里。这屋内的装潢泛着陈旧老土的气息,可看得出来,房子被前主人爱护得很好。挂壁的小清新纸画、针织的素净桌布、整洁干净的毛绒地毯……大概,水芷是个很热爱生活的人。即使条件简陋,她依旧将小屋布置得井井有条。
丁莓的心有些刺痛。
“当时,你为什么要跟他打架?又为什么要帮我?”丁莓盯着戴宵月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是因为水芷吗?”
戴宵月没说话,可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丁莓自嘲地苦笑起来,心中懊恼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简直自取其辱。
丁莓望着戴宵月的双眸,其实她没有变。她仍是像她们第一次相遇时那样,那双波动的眸炽热而滚烫,深深望着丁莓,目不转睛,仿佛在透过她的躯体在直视她的灵魂。
“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三秒后,丁莓突然有些后悔把话问出了口。
其实连丁莓自己都有些惊讶,她竟然会开始好奇关于水芷的事。她又想听到戴宵月怎样的答案呢?更进一步,就算得到了所谓的答案之后,她又想去做些什么呢?
太可怕了。
她都有些不像自己了。
丁莓痛苦地移开眼。
话音落地,戴宵月也有些诧异,似乎是没想到丁莓会主动这么问。但她正要回答之际,丁莓突然打断道:“算了……你不要告诉我。”
戴宵月便不再开口了,眼神一点一点地恢复了沉寂。
丁莓心酸地想,或许,她必须承认,她其实很羡慕水芷。
羡慕水芷即使死了,也仍有活着的人愿意永远爱着她。尽管这份爱偏执、自私、不顾一切。
可那,也恰恰是丁莓所需要的。
这份情感逐渐地扭曲了,丁莓突然失控地伸出手,颤抖着推掉了院子里的盆栽。
那花盆掉在地上,霎时间碎成了好几瓣。连同枯败的植根一起,散落了满地——就像戴宵月枯萎的爱一样。
丁莓知道,那些都是戴宵月亲手为水芷种的花束。水芷生前一定很爱赏花吧,不然戴宵月怎么会种了一堆又一堆、看见花朵枯萎,还真情实感地觉得伤心。
丁莓也知道,她毁掉了戴宵月送给水芷的心意,戴宵月一定该记恨她了。
花朵落地,丁莓感觉手指都在发颤,可她仍固执地站在原地,倔犟得像只小兽。
可是,她偏就想任性一回。
而戴宵月一眼便识破了丁莓的心思。
戴宵月沉默了数秒,最终,在一片死寂之中,无声地抬脚走到了丁莓面前,停住。
丁莓本来已经做好承受她怒火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相反,戴宵月没有责怪她,反而柔和地牵起了丁莓的手。
丁莓一愣,戴宵月又温声关心道:“姐姐,你才受了伤,不要再碰到手。”
丁莓的肩背颤了颤,不可思议地望着一地碎土:“你说什么?”
“我说,”戴宵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姐姐,你才受了伤,不要碰到手了。”
丁莓怔了片刻,突然笑出了声。
戴宵月果真很了解她。
就连她的软肋在哪儿,也能摸得一清二楚。
等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自己的窃喜,丁莓自己都忍不住为被刚才的所作所为吓了一跳——可是,等等,不该是这样的。丁莓失措地为自己辩解,或许,她只是有些心里不平衡,只是有些不甘心。
所有理由都不过是借口,其实——她应该承认的。
她的确因为戴宵月这一点点的偏袒而感到暗自庆幸。
丁莓第一次为自己而感到可耻。
她明明知道,戴宵月不配。她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可她偏偏就是贪恋戴宵月对她的那一点点好。
在戴宵月柔声哄她的一瞬间,丁莓脑海中蓦然闪过了一个疯狂的念头——或许,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爱情。既然人死不能复生,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她还是那个唯一?
对戴宵月来说,她还是唯一,只能是唯一,是最完美,是不可替代。
她为戴宵月提供一个精神寄托,而戴宵月则将对水芷的补偿心理投射到她的身上——这是不是也算一种公平?
只要戴宵月还对她好。
只要戴宵月只对她好。
丁莓倏地笑了,或许是因为这则笑话太过荒诞,也或许是因为她同样看不起这样软弱的自己。
戴宵月曾说,只要她想,她们随时可以回到从前的日子。
怎么可能真的回去呢?
尽管往事可以不提,表情可以伪装,可丁莓心里分明很清楚,在她27岁生日的那天,在看到戴宵月合照的一霎那——一切就早已如同脱缰的野马,毫无退路地越出了正常的轨道。
她们已经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丁莓望着戴宵月的双眼,从未感到身旁之人是如此的遥远而陌生。她已经记不清自己从前爱戴宵月时的模样了,正如戴宵月也始终只是将她看作别人的替身。
“戴宵月,再见,以后别再联系我了。”
转过身的瞬间,丁莓将戴宵月远远地留在了身后,眼泪就像断掉的珠子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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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若溪猛地将手机扔进了垃圾篓,望着屏幕被大力摔出两道碎痕,她眼睛里都快龇出了火花,怒目切齿道:“这谁买的热搜?疯了吗?!”
周围的几个玩伴女孩见状,谁也不敢招惹发怒中的魔女,顿时纷纷起身,“那溪姐,我们就先回去了。”
丁若溪头也不回,“快滚!”
热搜爆出的当天,她第一时间看到了这则新闻。
丁若溪的脸色都青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当初,她故意把结婚请柬丢在丁莓家里,让她看到林嘉的婚讯——可不是为了让她去婚礼现场大闹一通上热搜的。
丁若溪承认,她给丁莓发请柬的举动是冲动了些。可那也是因为她看见丁莓和戴宵月走得那样近,嫉妒得就快发疯。丁若溪本来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警告丁莓,让她知趣一些,不要重蹈覆辙、自轻自贱。
可没想到,最后弄巧成拙。丁莓不仅没有因此而退却,反倒大肆跑去林嘉的婚礼,被揍了一顿不说,还弄了首大爆的歌出来,一时间搞得全网热议纷纷。
丁若溪感到自己的理智一点一点快被丁莓逼上了绝路。
尤其,在爆出的视频里,她清晰地看见,在丁莓演唱的舞台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若隐若现。那绝对就是戴宵月,她不会认错的——化成灰也不会。
戴宵月居然还对丁莓纠缠不休。
想起数年前,意外撞破丁莓与林嘉的地下恋情时——丁若溪度日如年、百般折磨的煎熬日子,那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这样的痛苦,她绝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丁若溪怨愤地攥起拳。
“姐,我决不允许你再爱上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