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地登上舞台——尽管只是个小型婚礼的简陋看台。可面对台下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丁莓却恍惚梦回从前在巡回演唱会上发光发热的日子。那时候的她,年轻张狂,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浑身散发着自信飞扬的气息。
握住麦克风的一瞬间,丁莓感到镇定自若,什么不安的念头都突然消失了,好似被注入了一股无名的力量。
是音乐。
音乐是她自信的来源。也只有音乐,能让她感受到真实。
“各位来宾,相信大家今天欢聚一堂,都是为了来参加林老师的婚礼。我作为她的学生之一,也想亲口为她献唱一曲,以表祝福。”
话音落下,主持人被蒙在鼓里地带头鼓起了掌,台下陆续响起一片期待的掌声。丁莓朝后台的工作人员伸出手,“吉他给我。”
“学生?谁啊?”
“看起来有点眼熟。”
“是要现场演唱吗?”
“有点意思啊。”
“她是不是被打了?她胳膊上好像青了一大块啊。”
眼看着丁莓抱起吉他坐在高脚凳上,宾客们好奇地议论纷纷。
“丁、莓!”走廊外,林嘉咬牙切齿,她想冲上台去将丁莓拽下来,戴宵月却扯住了她的头花,将她硬生生拉回了身边。
“你不去看看你的新郎伤势如何?”
戴宵月提醒了林嘉,林嘉看了一眼地上半昏迷的男人,意识到自己进退维谷的困境,只有绝望地呐喊,“来人啊,快来人!”
可还不等林嘉叫来救援,丁莓已然在全场的屏息中开了口。
吉他的音调高扬激昂,配合丁莓无与伦比的嗓音,两者相得益彰,奏出了最美妙的音符。
丁莓是个情感饱满的诗人,这一次,她没有再遮遮掩掩、也不想再刻意避其锋芒。她彻底放开了心胸,落落大方地施展自己的魅力。道貌岸然的双面女人、背德的师生恋、不伦的婚外情、背叛与溺水的雨夜……丁莓将无法诉说的痛苦编成了一个又一个生动鲜活的乐符,再融进了即兴创作的曲调里——并坦然自若地展示给了每一个路过的人看。那并不意味着她放下了自尊,相反,她释怀了。
她选择与过去的伤痛和解。
她的确曾迷茫彷徨、曾痛彻心扉,甚至从此惊惧雨水,只因她曾溺死于那个被爱人背叛的雨夜。她整宿地失眠,痛苦地想要抓住一丝能够证明她错误的痕迹——唯有这样,她才能说服自己接受这份缺憾爱情的不完美。
或许是因为她年纪太小?或许是因为她不够懂事?或许是因为她给不了林嘉需要的体贴与关怀?
林嘉的疏远将她推进了那个寒冷的雨夜,而这些问题则像是一道又一道的锁链,将她永远困在了里面。
可现在,丁莓终于想通了。
她被伤害,并不是因为她不够好,而是因为林嘉是个烂人——仅此而已。
于是,丁莓顶着青紫红肿的身体,勇敢地站在了舞台之上。
即使为千夫所指,即使遭众人误解,即使被嘲笑、被指不堪,可那又如何?错的人不是她,该感到羞愧耻辱的人也不是她!
弹完最后一个弦音,全场轰然。
有人认出了台上的丁莓,有人受到歌曲感染而赞赏不已,有人为歌词的信息量之大而惊叹连连。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等等,她唱的那个故事的主角,不会就是今天的新娘林嘉吧?”
“你们看,她要走了!”
“我想起来我为什么总觉得她眼熟了,她不就是那个歌手吗?那个——丁莓!”
等众人回过神来,丁莓已然丢下吉他,转身离去。她一步也没有回头,背影英飒,如秋风卷落叶,不留一丝痕迹。
等丁莓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走廊尽头,观众席中的一个年轻观众忍不住掏出手机,兴高采烈地发起了微博,还配上了刚才录的全过程视频:“刚才居然在朋友婚礼上偶遇丁莓,她即兴弹唱了一首新歌,现场简直赞爆了!”
一条空降热搜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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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将戴宵月送去了市医院。
夜间进的急诊,临时做了各种检查,最后得出报告,断了一根肋骨,手臂轻微骨折,所幸大多是些皮肉伤,没有伤到内脏。
最后,医生在病历单上签了字,“先办个住院吧。”
丁莓将戴宵月安顿好,扭头打开了朋友圈。今夜的朋友圈炸开了锅,朋友们个个都像瓜地里的猹。
丁莓和林嘉的共同好友太多,想忽略她的消息都难。据说,林嘉的下场更惨,婚礼被大闹一通,家丑外扬,双方家长都丢尽了颜面,在亲朋好友面前抬不起头来。而她的新郎伤势严峻,好像被打破了一个胆囊,已经拖去手术室了。他清醒的第一时间就想报警,最后却被林嘉拦了下来,大骂了他一通,说还嫌不够丢人吗。
丁莓隔岸观火地看完了全过程,最终长舒了一口气,不知怎么,感到浑身通透了许多。
而谷茉的消息也很灵通,第一时间就给她打了慰问电话。
“天啊,莓子,你怎么一个人偷偷跑去婚礼了!你跟我说一声,我陪你一起去啊!看视频里你手怎么了?为什么青了一块?他们怎么了你吗?”
谷茉没有抱怨她当众丢人,也没有不理解她大闹婚礼的恶劣行径,而是第一时间关心她的伤,自责没有陪她一起。
有这样的朋友,丁莓已经很满足了。
丁莓莞尔一笑,正要回应她,猛地反应过来:“等等,你说什么视频?”
自己沉浸式演唱和第三人称旁观是两种感觉——望着视频里模糊的自己,激情澎湃地弹唱着对人渣的控诉状,丁莓突然感到一阵后知后觉的难为情。
可没想到,这条微博的热度竟然还挺高。
底下有不少活人在热议:“这不是丁莓吗?我还以为她早就退圈了。”
“她这是把渣女前任写进歌里,婚礼现场搞破坏来了?好狗血啊,不过也好刺激,哈哈哈哈。”
“虽然她这行为挺坏心眼的,但如果那歌里写的都是真的,这林嘉也够没师德的,我支持这样报复。”
“突然感觉她好像爽文女主,敢爱敢恨、桀骜不驯。这样有个性真性情的艺人不多见啊。”
“有一说一,这首歌如果是即兴弹唱的,那她水平确实不错,有一点子当年出爆款的水准了。”
而她的粉丝们更是彻夜疯狂,恨不能在热搜上开联欢会。
“有没有大神能搞一个音质高点的纯音频出来?光这一个座机拍的视频,根本听不够啊。”
“果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莓姐沉寂这么久,一朝井喷啊!”
“这么多年不发新歌,一来就直接上硬菜啊!这首歌我又能听半年了,作曲、歌词,简直可以封神的地步——难以想象这居然是她临时创作出来的?”
……
等所有事都处理好了,手机也耗尽电量关了机。丁莓本想驱车回绵安,可站在医院楼下,灯火阑珊之时,她半靠着车窗,双手插兜望着戴宵月所住的那一层楼,从她的病房里透出一盏微弱的灯。
丁莓犹豫片刻,一咬牙,还是关上了车门,扬长而去。
……
半个小时后,她又带了一碗小馄饨回到了住院部门口。
啊,可恶,她还是昧不了自己的良心。
虽然戴宵月也骗过她,虽然戴宵月也同样可恶。
可是,今天,毕竟是戴宵月救了她。
若不是戴宵月出现,她今天被关在那个狭窄的化妆间里,指不定被两个疯子揍成什么样。戴宵月替她受了这个伤,还帮她出了一口恶气。
于情于理,丁莓都无法在这种时候将戴宵月独自抛下。
算了,就当是还人情,等戴宵月出院了,她们就从此两清,相忘于江湖。
丁莓暗下决心,一边提着小馄饨上了楼。等电梯到达,推开病房门,丁莓却发现,戴宵月身上还缠着绷带,却已经开始换衣服了。
眼看着她行云流水地将黑色背心穿上,丁莓有些惊讶:“你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