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嘉乐是个听人劝的人,当即丢开书本,去园子里走走散散。一刻钟后,就有小丫头过来,说正院已经摆好了饭,请他赶紧过去。
今晚的饭桌上除了鸡鸭鱼肉,另外还有一盘粽子,格外显眼。
这时,安永兴过来了,一眼看到桌上的笔粽,顿时笑了起来:“这东西好。以前总是看别人家弄它,如今终于轮到我们了!”
这代表着自家终于有个读书人了。
安永兴坐下后,拿起一个粽子细看。杜秋容生怕他会吃,忙咳了一声,委婉道:“老爷,这是专门做给乐哥儿的。老爷若是想吃,厨房还包了普通的粽子,我这就让人去煮几个来。”
一共六个笔粽,取六六大顺之意。老爷若是吃掉一个,那就不美了。
“不用,我不吃。”安永兴不是很爱吃粽子,每年也就只有端午节会尝上一两个应应景。
安嘉乐可不是吃独食的人,忙道:“爹,娘,我们一起吃,有这么多呢。”说着,就要伸手去拿粽子,打算给爹娘面前各放一个。
安永兴阻止了他,一边剥手里的粽子,一边说道:“这是专门给下场的考生吃的,我又不下场,吃了有什么用?况且粽子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想吃了随时都有,不必推来让去的。”
说话间,他已经剥好了,直接放进儿子的碗里,温声道:“快吃,这些都是你的。一顿吃不完也不要紧,留着慢慢吃。”
刚剥完粽子的手有些粘粘的,一旁伺候的丫鬟很机灵,早在老爷开始剥粽子时,就去拧了一条湿帕子来,预备着给老爷擦手。
安永兴擦干净手,开始用饭。
安嘉乐见他动筷了,跟着拿起筷子,先尝了一口粽子,里面是红豆馅的,吃起来甜滋滋的。
杜秋容看着他:“味道怎么样?好不好吃?”
安嘉乐咽下去后,才道:“好吃,很甜,娘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杜秋容见他吃得香,顿时笑了起来:“我做了两种口味的,除了红豆,还有裹着咸鸭蛋的。”
“嗯嗯,那我一会儿再吃个咸的。”对于安嘉乐来说,粽子无论甜咸,他都能吃。
十二岁的半大小子,正是胃口好的时候,安嘉乐几口就吃完了一个。杜秋容赶紧从盘子里挑了个咸的,叫丫鬟剥开。
安嘉乐三两口又吃完了,杜秋容忙道:“粽子虽好吃,但也不可贪多。糯米不好消化,赶紧吃些菜,剩下的留着明日再吃。”
安永兴见状,都被勾出了馋虫,笑道:“我本来不想吃的,看你吃得香,罢了,一会儿宵夜我也尝两个。”
杜秋容赶紧吩咐丫鬟去叫厨娘先把粽子煮上。
煮粽子需要一个多时辰,这会儿开始煮,正好能赶紧上宵夜的时候吃。
*
随着下场的日子越发临近,县城里的人也陆续多了起来,都是从各地赶来的考生以及随行的家人或仆人。
客栈几乎都住满了,尤其是距离考场比较近的那些。街上凡是与科举相关的行业,都格外火爆。
光阴迅速,很快到了十五这日,次日就是下场的日子了。这一天,安嘉乐一如往常,该学学,该歇歇。他已经检查过下场要带的东西,确认无误。安永兴夫妻俩不放心,一天内走来检查了好几遍。
今天的晚饭用得格外早,等吃完了,外面才开始点灯。一家三口在园子里散步消食,天上一轮圆月,照得地上一片白,像铺了一层薄薄的霜。
安嘉乐盯着天上的月亮瞅了几眼,安永兴注意他的视线,也跟着看了看,忽地感慨起来:“你出生在中秋节,当时的月亮也像现在这般圆。”
他这句话引得杜秋容也感慨了,跟着道:“一眨眼,乐哥儿就这么大了,明日就要下场了。若是能中,咱们家算是出了一个文曲星了。”
安永兴怕给儿子增加压力,忙嗔怪道:“什么文曲星,能中自然好,不中也没关系。咱们家又不缺银子,即便乐哥儿这辈子一事无成,那又怎么样,难道家里还会缺了他的银子花?”
话落,安永兴转过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明日下场,你只当是去玩的。不要多想,只用心做完就行了。”
杜秋容附和道:“对,你爹说得对,咱们家也不是非中不可。”
“嗯。”安嘉乐点头。有这样一对不逼迫不卷孩子的父母,安嘉乐感恩。
在园子里略走了走,杜秋容就催着他赶紧回去睡觉:“今晚早些睡,明日要早起呢。”
“爹,娘,那我去睡了,你们也早些睡,今晚别熬着。”安嘉乐担心他们会硬撑着整晚不睡。
“不必担心我们,顾好你自己就行了。走,我和你娘送你回去,亲眼看着你睡下,我们才放心。”安永兴永远把儿子的事情放在首位。
回到安嘉乐所住的东院,安永兴夫妻俩把儿子明日要穿的衣裳、要带的东西,又检查了一遍。
安嘉乐在小厮的伺候下洗漱完毕,躺到床上,安永兴走过来替他掖了掖被角,杜秋容看了看窗户,吩咐小厮:“留道小缝儿透气就够了,不要开这么大,夜里冷,可千万别吹着了。”
二月的天还很冷,安永兴夫妻俩的屋里夜晚还放火盆。安嘉乐年轻,火力旺,睡觉从不用火盆。
看着儿子睡下了,夫妻俩才离开。
安嘉乐躺在床上,并没有紧张得睡不着。恰恰相反,他的心情十分平静。
这份淡然的底气来自安家的家底。自从有了儿子,安永兴做生意越发用心,这些年家底已经翻了好几番。每年年前盘账,安永兴忙得脚打后脑勺,对着一大堆数字,拔算盘都拔得手疼。安嘉乐主动要求帮忙,亲眼看着那些数字逐年增加。
他早就想过了,如果在科举这条路上,他不能比原主更早考中,那就换一条路,比如说服爹娘搬家,换个地方生活,远离顾家人。
只要有银子,在哪里不能过得很好?
有退路的人总是不慌的,安嘉乐放空思绪,慢慢睡着了。
童试的点名入场是从寅时开始,也就是半夜三点到五点。子时过半,清风就来叫安嘉乐起床:“少爷,该起了,老爷和太太都在外边等着呢。”
昨晚大概只有少爷一个人睡得香,老爷太太以及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小厮,个个都紧张得睡不着。
安嘉乐睁开眼睛,坐起身,看了看一旁的铜壶滴漏,现在正好是凌晨12点。
“少爷,昨晚睡得可好?可睡足了?”清风一面把少爷要穿的衣裳拿过来,一面笑着问。
“睡得很好,睡够了。”
穿好衣裳,安嘉乐走到外间,果然看见爹娘都在这里,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不是说了让你们去睡觉,怎么又干熬了一夜?”
安永兴道:“睡不着,躺在床上也是干瞪眼,还不如起来。”
杜秋容正在看着下人摆早饭,闻言回过头,道:“乐哥儿醒了,这么早就起身,肯定没睡够的,困不困?要不要泡盏浓茶给你醒醒神?”
“不困,幸好昨晚睡得早,有浓茶也好。”
这时,明月送洗脸水进来,安嘉乐洗漱过,梳好头发,坐到饭桌前。
桌上摆着一道清蒸鱼,一碗及第粥,一碗状元面,还有状元糕、桂花糕,以及一只笔粽。
全都是好意头的东西。
安永兴夫妻俩此时没有胃口,吃不下,但都坐在桌旁,静静看着儿子吃。
安嘉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惊人,不一会儿就把桌上的东西吃得七七八八。饭后,漱了口,喝完一盏浓茶,才去换衣服。
二月天气寒凉,尤其是考场的格子间,连个挡风的门都没有,更需要考生们穿得厚实些。
对于着装,考场有着严格的要求,防严夹带作弊,因此不能有夹层。皮衣去面,毡衣去里,袜子也只能是单层,鞋子更是要薄底的,主要是为了防止有人在厚鞋底里夹带小抄。
安嘉乐一件一件往身上套衣服,安永兴在旁边看得直叹息:“可惜你舅妈给你做的厚底鞋,你表妹做的夹棉袜也穿不了,唉!”
那时,安永兴还不了解考场对考生着装的变态要求。想当年,他只是一个学渣,进学堂只是为了识字和算术,从未下过考场,哪里知道这么多。
安嘉乐笑道:“没关系,等出了考场我再穿。”
儿子大了,换衣服的时候杜秋容没有跟进去。她站在外间,听见这些话,叹了口气,心疼道:“可怜我的乐哥儿,读书时日日用功,没有一日是松懈的。如今更是连觉都不能好好睡,鸡都还没醒呢,这就要起身了,衣裳也只能穿薄的,怪不得好些人一出考场就病了,我看都是冻的。”
安嘉乐穿好最后一件皮衣,扬声道:“娘,我穿得厚实着呢,一点也不冷。”
穿好衣服,父子俩走到外间,杜秋容上下打量儿子身上的皮衣,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皱眉道:“好好的一件皮子,非得做成这副怪样子,这可真是……”
皮衣能够挡风防寒,最好看最值钱的就是外面那一层皮毛。如今为了下场,特意把外层皮毛给去掉了,只剩光秃秃的里子。
安永兴道:“可不是,我花了大价钱,特意买下这件狐狸皮,雪白的毛色,没有一丝杂的,可惜了。”
安嘉乐被逗乐了。
安永兴又道:“算了算了,为了儿子,花再多的银钱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