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槐下已然聚集起一圈又一圈的人。
苗蛮蛮个子小,踮起脚尖,也只能瞅到一个个后脑勺。完全不知道人群中央在做什么。
可越是看不到,心中越是不安。
于是,苗蛮蛮试图拉着宝儿往里挤。
“让让,麻烦让让—”
但是那些人站的跟一个个钉死在地上的柱子一样,哪里肯挪动。
苗蛮蛮只好仗着瘦小,见空就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了哈—”他边钻边埋着头在嘴里叨叨。
好像这样就能心安理得似的。
直到似乎不小心撞到一人。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没长眼睛吗?”
好熟悉的声音。
苗蛮蛮:哎?
果然是墨晌!
苗蛮蛮见到他一时间觉得比亲人还要亲。
“墨晌,你怎么在这里啊?丢掉的那人你们找到了?”苗蛮蛮问道。
墨晌的脸上出现一瞬间的茫然。
“丢掉的人?”
“对啊,好像是叫墨庆来着。”苗蛮蛮道。
“墨庆?”墨晌有些困惑的挠了挠头。
这一问三不知的样子。苗蛮蛮眯了眯眼睛。
“墨晌,你不会是又偷偷偷懒了吧?小心我告诉老墨,让他狠狠罚你!”
大概是听到老墨的名号,墨晌这小子才忽的反应过来。
“别别别,哪个偷懒了哦,俺不过是来凑凑热闹,马上就去,马上!”
他虽口里说着马上,可身体是半点没动。苗蛮蛮抿了抿嘴,正想要继续打趣,耳边传来—
“咚咚咚”。
三声木鼓。
半大男孩揪着他的袖子躲在他的身后。
周围骤然一片安寂。
不知为何,苗蛮蛮的心中实时出现—“开始了”三个大字。
伴随着刺耳的耳鸣。
“远方的朋友啊—”
“欢迎你来到我们村寨—”
苗蛮蛮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无数双手从后往前推去。
这是要干什么?苗蛮蛮心中一慌。
“姐姐—”
半大男孩试图抓紧他的袖子,但人小力薄,几乎立刻被涌上来的人流拨到身后。
瞬间不见踪迹。
“宝儿别怕!”
苗蛮蛮只顾侧头喊上这么一句,就被众人推搡着、裹挟着,来到人群正中央。
他这才发现,除了他,还有墨晌和其他几个不算熟悉认不清名字,但是知晓的墨家军。
同全身僵硬,随时戒备的他相比,墨晌等人反而像真的来揍热闹的过客,脸上是比周围人还要兴致勃勃的面孔。
隔着中央不知何时架起的火堆,烟雾缭绕中,苗蛮蛮看到金满堂的脸。
蝴蝶妈妈啊,这货竟然也这么不靠谱!苗蛮蛮眼角抽动。
不过,在看到金小少爷的那一刻,之前心中的忐忑不安,就像块大石头一样,一下子落了下来。
他下意识想要去找金满堂,但是介于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苗蛮蛮决定还是按兵不动。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的踮起脚尖。
“嘿,大少爷!这里!哎,看这里!”
一开始,金满堂还是同墨晌一样,脸上肉眼可见的茫然,但是在触及苗蛮蛮的一刹那,本来略显呆滞的表情迅速转换为无比的嫌弃。
他甚至皱起眉,用手抵唇,佯装不认识他般轻咳几声。
苗蛮蛮:……!!!
你个混小子竟然敢嫌弃本大巫丢人!白瞎老子千里迢迢来救你了!!
不过,很快他也顾不上气愤了。
因为,他看到身材魁梧的一个男人,面戴假面,迈着禹步走了上来。
火堆的旁边,正摆着一张四方桌,桌子从左到右依次放置着深红色的碗碟。
碗碟中间,是苗蛮蛮之前看到无顶轿子抬来的蒙着红布的东西。
那东西流出的红色液体已将那布料晕染的深深浅浅。
腥臭的味道更加浓郁。包含着火烧柴火的烟雾。
苗蛮蛮猜想那男人大抵是这个村寨的首领或者巫觋之类。因为,男人戴着同他祭天时类似的傩面。
不过,比起苗疆的,男人脸上戴的呲牙咧嘴,怒目圆睁,更显诡异凶狠。
他也是祭天吗?苗蛮蛮猜测。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不是。
“咚咚咚”。
沉重的木鼓再次敲响。
男人岔开双腿,面对古槐,笔直站立。与此同时,簇拥着他们的所有人无一例外,通通举止虔诚,面树而站。
祭树?
火堆燃的更旺了。
呛人的烟雾熏的苗蛮蛮想要咳嗽。但他强忍住了,因为,太安静了。
除了火堆“噼里啪啦”燃烧的脆响,已经上面架起的大锅,水烧开了,里面炖煮的东西上下翻腾,发出“咕咕”的声响,什么声音都没有。
男人手臂朝上,铿锵有力的“哈”了一声。周围人随即跟着更加铿锵有力的“哈”了一声。
毫无反应时间的苗蛮蛮猛的一抖。
隔着火堆,苗蛮蛮都听到金小少爷鼻子里发出的冷哼声。
苗蛮蛮:!!!
苗蛮蛮立刻怒目而视。
却见带着傩面的男人大马金刀,手臂猛的一挥,蓦地掀开四方桌上的红布。
苗蛮蛮瞳孔缩小。
然而同他想象的不一样,红布下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只是一个看起来刚被砍下的牛头。
脖颈断裂出还渗出暗红色的血。
无论是大夏,还是苗疆,亦或者是五洲其他地方,敬奉三牲都是常有是事。
只不过因为祭奉对象的不同,规格等级有所不同。
比如王国祭天,求雨,拜祭祖先,就用猪牛羊大三牲。而百姓家有大的祭祀,一般用不起大三牲,就用鸡鸭鱼小三牲代替。
但是无论如何,能够用牛祭祀,都是极高的规格。更何况,是在这乱世。
“万能的树神,伏以日吉时良,天地张开,香烟环绕,拜请神尊降临。”男人带着不知哪里的乡野村调几字一顿,高唱出来。
说是唱,苗蛮蛮觉得更像是喊。
周围众人也跟着传唱附和。
说话间,无数的人俯身跪拜。
巨大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声浪般向内聚合。那声音像是带有无穷的蛊惑,压着苗蛮蛮的腰腿往地上弯。
蝴蝶妈妈,什么乡野村神都能强迫本大巫跪拜?也不怕折了自己的寿!简直笑话!
苗蛮蛮咬紧牙关,以手撑膝,强行死撑。
在他身边,几个看上去年少的墨家军已然坚持不住。只有墨晌和金满堂,他们大概一个是天生心大,五感迟钝,一个天赋异禀,灵力充沛,倒是没怎么受到影响。
墨晌甚至眼睛放光,踮着脚尖,兴致勃勃的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二傻子!
苗蛮蛮鬓角渗出了汗珠,恨铁不成钢的瞥了墨晌一眼。
墨晌目不斜视,完全无动于衷。
在他们身前,男人继续唱着,这次不光唱,还手舞足蹈起来。他一把抓起牛头旁边的红碗,绕着古槐,用手掏出碗里的东西,往天上大力抛洒。
白花花的,是米。
大概是疼痛刺激了苗蛮蛮的感官,他竟然破天荒听到无数的生米如雪星落下,掉在地上,发出“噼啪”的微小声音。
巨大的压迫力没有消失,反而随着周围人的附和更加强力袭来。
“啪嗒”。
苗蛮蛮一条腿跪在地面。另一条腿也要支撑不住了。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要不然——
本大巫今日也识一识时务?
反正换了一张脸,也没人晓得。
就在苗蛮蛮想着要不要放弃时,余光中他看到自己面前多出一双穿着靴子的大脚。
黑褐色的靴子,鞋面皲裂严重,鞋边似乎带着厚厚的泥。泥上竟混着红褐色的液体。
腐朽腥臭的味道更重了。
“亲爱的贵客,欢迎你来到我们村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