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丛小径中,苗蛮蛮追着他阿哥云霁的背影跑断了腿,最终气喘吁吁的迷失在一片雪白的雾气中。
“阿哥——阿哥——”苗蛮蛮环顾四周。
可哪里还有云霁的身影。
也不知道是否是雾气弥漫,从苗蛮蛮小到大摸爬滚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十万高山竟忽的陌生起来。
更加神奇的是,苗蛮蛮发现——
自己好像迷路了!
“阿哥——云霁!我知道错了,你在哪里呀?”
不知为何,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苗蛮蛮有点心慌。
“嘻嘻”“哈哈”的笑声,渐渐的从四面八方飘来。
一开始,那声音隐隐约约,窸窸窣窣的,就好像有谁故意发坏躲在茂林里,捉弄人般嬉笑。
之后,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竟嘈杂到猖狂。
“嘻嘻——”
“嘻嘻——”
…… ……
呈包裹的态势铺将而来。
等到苗蛮蛮真正警醒,已然是四面楚歌。
“谁?谁在那?”苗蛮蛮吼道。“快点给本大巫出来!”
丛林中的雾气更重的,举目四望,能看到的不过半米距离。
白纱般层层笼罩。
哪里有人的踪迹?
而在苗疆,初春时节,又是日落十分,哪来这么大的雾气?
“嘻嘻——”
“嘻嘻——”
…… ……
这一次,声音清晰到直落在耳边。
苗蛮蛮甚至感受到那“人”贴在他耳边吹气的呼吸。
凉飕飕的,如同一条蓦的蹿入他后衣襟的蛇。
“谁?”苗蛮蛮猛地一抖,飞快回头。
可身后已然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难不成是我太紧张,产生了幻觉?苗蛮蛮手捂着后脖子,心里纳闷。
然后,就在下一秒。
余光中,不知是白雾瞬间幻化,还是它里面藏匿,无数张煞白的脸各形各状,却都一个个张开血盆大口呼啸而来。
那嘴裂的太大,乃至祂们的整张脸都扭曲变形,从苗蛮蛮的角度看,只能看到深渊般的喉咙。
呼啸而来的风吹得他下意识眯起眼睛。
苗蛮蛮不知那到底是什么。在苗疆,还从没有听说过,也没见过这样的鬼怪呢。
他直觉召唤蝶蛊。但还未来及,就被无数张煞白的脸瞬间吞噬。
蝴蝶妈妈啊——
苗蛮蛮抬手去挡。
然而,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阵黑色的眩晕之后,苗蛮蛮放下胳膊,竟发现自己竟奇迹般的身处人群之中。
无数的苗人盛装出席,嬉笑着,手拉着手,围成一个个相互嵌套的圈,将他圈在中心,团团围住。
到处都是芦笙欢庆的乐曲。
苗蛮蛮恍惚记起,这是苗疆最盛大的节日,每十三年才会举行一次的鼓社祭,而恰恰这一次的鼓社祭又恰逢他的成人礼。
于是,便很自然的成为苗疆最最盛大的节日。
天空湛蓝,漫天的花瓣从头而降。苗蛮蛮下意识伸手,接下飘落在自己眼前的一瓣。
粉红色的花瓣晶莹剔透,只是看着,都觉得香气弥漫。
只是——
这是什么花?苗蛮蛮确定他从未见过。
可他还没来得及分别,就被拉扯着陷入更加热闹的人群中。
“大巫,来呀——”
“一起来跳舞啊!哈哈哈哈——”
…… ……
头上、腰间、身上无数的银铃“叮当”作响。
苗疆女儿不比大夏,有种矜持的自傲,她们大概从小放养于天地之间,纵横于高山之中,天生热情。
也不知哪个姑娘开了头,花花绿绿的定情腰带络绎不绝的送了上来,直将他从头到脚围了个遍。
头顶的日头变得极烈,反射在苗疆女儿节日的盛装上,煞白色的银饰直晃的他睁不开眼睛。他想要睁开眼,可越是想要睁眼,就越是睁不开,身边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欢笑声反而更盛。
热情的好像所有人都以他为中心。
他是这里最最崇高重要的所在。
这种感觉久违了的。苗蛮蛮立刻被迷惑住了。
“哈哈——我就知道,优秀如本大巫,怎么会输给——”苗蛮蛮心想。
但是输给……输给——
到嘴的话被拦腰截断。
输给谁呢?
苗蛮蛮天性乐观,心又大,若是以往,一个问题想不出来那就不想了,他是苗疆大巫,哪怕天塌下来,他也自有本事顶着。
可是此时,这个看似简单而又无关紧要的问题却变得异常重要,竟如同无形的锁链生生将他禁锢起来。
他越是挣扎,锁链就困的越紧。
苗蛮蛮直觉,这个答案非常重要,他必须将这个答案找出来。
可耳边叽叽喳喳的笑声吵得他头痛。
苗蛮蛮抱着头想要躲开,可无论往哪个方向躲,都会被人拉扯回来。他想要寻找出路,可恼火的是,上眼皮像是坠着十斤秤砣,他用了死力也睁不开。
只感觉迷迷蒙蒙的,眼前全是人。
“走开!”苗蛮蛮很快没了耐性。
可是根本没用。
“大巫,跑什么呀,一起玩呀——”
“我送你的腰带,你看看,喜欢吗?”
“还有我的银锁链,我专门给您专门打的!独一份呢!!!”
…… ……
“嘻嘻嘻嘻嘻嘻——”
吵得他头痛欲裂。
烦!烦死了!!!
“滚开!”苗蛮蛮两手扒拉,气急大吼。
一声之后,他忽然跟开窍般似的。
记起来了!
那个卡在喉咙里,呼之欲出的名字是——
“云霁!”
他记起,每年的盛会,只要有他阿哥云霁在,势必就是整个盛会上得到姑娘最多青睐,暗搓搓的得到最多定情信物的那个。别人羡慕都羡慕不得。
云霁的名字像是黑暗中突然破开的一道缝。
本来钩织的完美结界由此崩坏。
“这是梦!”苗蛮蛮瞬间惊醒。
后背立刻被冷汗打湿,汗津津的。
这一次,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入目处,本来欢庆的人群,全部跟定格似的站立不动,一个个用看异类的眼神死死斜视着他。
这些人脸上的肌肉明明未动,嘴角却生硬的向上挑起,愣是勾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他发现了——”
“他发现了——”
无数双手平平举起,从四面八方,向他扑来。
“走开!走开!”
苗蛮蛮边退边大力挥舞手臂驱赶,却发觉手臂上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顺着裸露的皮肤黏腻爬行。
他下意识低头,下一秒好险惊叫出声。
只见他的胳膊上、手腕上,甚至腰上、腿上,几十条颜色艳丽的蛇婉转攀沿。离他最近的那条似是受到感应,竟立起上半身,蛇头朝他,吐出猩红的信子。
“嘶——嘶——”
这些蛇身上的花纹如果仔细观察,立刻就可以认出那竟是女孩们先前赠予腰带锁链的纹样。
“滚开!”苗蛮蛮大喝。
他最后的意识是张开大嘴的蛇,尖细着密密麻麻的牙齿,朝他面门扑来。
再次惊醒,苗蛮蛮发现自己坐在一间古色古香的阁楼中。
我这又是在哪?
透骨的恐慌让他下意识站起。
“哎,别动。”身后立刻有人将他摁住。
苗蛮蛮下意识反击,一个笨拙的声音低低的从背后传来——
“您再忍一下,头发马上就梳好了。”
他立刻认出,是阿依灵。
大概是刚从噩梦惊醒,苗蛮蛮气喘吁吁,止不住心悸,但至于刚才梦到了些什么,竟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困惑的抬手挠头,又被身后的阿依灵适时制止,只好把目光放到旁边。
他的位置临窗,窗开着一条细细的缝,透过缝隙,远远的可以俯瞰族民盛装在身,喜笑颜开的庆祝盛大的节日。
芦笙的声音阵阵传来。
他才忽然想起,今天好像是苗疆最盛大的节日,每十三年才会举行一次的鼓社祭,而恰恰这一年又是他的成人礼。
原来,这正是自己的家呀。
苗蛮蛮“吁”了口气,这才稍稍安心下来。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的一切莫名有些违和,又好像曾经在哪里经过一般。
他皱了皱眉,想要问阿依灵,但是张了张嘴,最终败给了语言贫乏,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问起。
但不安的感觉却越发强烈。
好像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而有些事情本不该发生。
直到门外的“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下又一下,像是有人掂着脚走路。
而会踮脚走路的,从来都不是活人。
危险的记忆慢慢苏醒,苗蛮蛮身后的冷汗渗出。
他好像有些记起曾经在哪里经历过这一切了。
而背后的阿依灵还无知无觉的开口:“那大巫您呢,您喜欢哪一个?”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苗蛮蛮蓦的一怔。
他想起来了,这不正是土楼里他被那傀儡少女所害,灵魂出窍,被禁锢在虚妄结界中同阿依灵的对话吗?
只是,土楼已毁,傀儡少女已灭。他,怎么又回来了?
苗蛮蛮内心无比震惊,但表面上不动声色,眼珠来回打量。
背后的“阿依灵”得不到回答,像是过不去这一关似的,一遍遍重复——
“那大巫您呢,您喜欢哪一个?”
“那大巫,您呢,您喜欢,哪一个?”
“那大,巫,您呢,您,喜欢,哪一个?”
…………
顿挫的越来越厉害。
他手上的动作也不断重复,揪着苗蛮蛮的那撮头发就快梳秃了。
哪一个?哪一个?
我喜欢哪一个你个大头鬼!
苗蛮蛮一时之间也分不出这是梦,还是自己又被人阴了灵魂出窍,但看眼下情况,自是走为上策!
下定了决心,他咬牙强行忍住即将到来的断发秃头之痛,如脱缰的野马般,趁着背后人未注意,躬身而起,然后一个鹞子翻身,帅气的从开启的窗户一跃而下。
“哦呵呵,有本事来抓我啊!”
却在翻过窗台后,冷不丁的脚下一空。
这失重的感觉——咋个啷个真实呢?
糟糕!!!
蝴蝶妈妈啊,难不成是玩真的?
苗蛮蛮眼睛猛地睁开。他还没看清自己究竟在哪,就是一阵魔音灌耳——
“啊啊啊啊啊啊啊——”
声音震耳欲聋。
蝴蝶妈妈呀,怎么这么难听,难不成是我叫的?!苗蛮蛮内心无比惊恐。
不过很快,他就很庆幸的发现,刚才失声尖叫的不是他。
因为那个声音又说话了——
“哎哎哎,你疯了吗?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闲着没事跳什么楼啊!!!”
那声音直愣愣的从头顶上方传来,苗蛮蛮抬头,然后,看到了一张表情异常痛苦的少年脸。
是金满堂。
他趁机快速感受了一下少年身上传导而来的热量。
暖烘烘的。
这下苗蛮蛮终于可以确定,这次,他总算不是在梦中了。
太好了!苗蛮蛮下意识想要和人打招呼。但随即注意到自己目前的处境貌似并没有比在梦中好上多少。
他竟是直愣愣的挂在半空中,全靠金满堂伸出窗外的一只手强抓着,这才勉强没有掉下去。
离窗子不远处,外面不知为何聚集了好多一袭黑衣的年轻人,大概被金满堂的叫声吸引,一个个饶有兴趣的半抬着头,往他的方向瞅,就差一人手里抱着一包炒好的花生米了。
苗蛮蛮认出,他们应该是之前随云霁闯入土楼的人。
哎呀呀呀,被这么多人看见,他苗疆大巫的面子岂不是全都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