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清水之间亦有差别。”
子木将下面的树干框起来:“‘清水’在构成上来说本就不如‘颜料’稳定,而那些白雾,即便是在‘清水’中都属于比较活跃的……”
“你说过,你承载信息的本质与大部分生命不一样——是想说,别的生命都在树杈上,而你却在树干上?”流浪者猜测道。
“不。”却没想到子木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原质信息世界’代表的是人类难以感知、观测到的信息世界,可以简单类比为非物质的能量世界。”
“你不觉得,在原质体系的这颗大树之上,还缺了些什么吗?”
子木不等流浪者的回答,兀自在这颗树的枝杈上方画了一条笔直的横线,将所有的树枝都尽数截断。
又或者说,所有的树枝都尽数归于这条分割线,而这分割线之上,是另一种存在。
“在我的家乡,有人提出了这样一个观点,”子木在那条刻线之上的空白处,写下了一串字:
‘物质信息世界’。
“他认为万事万物都是由信息组成的,而信息组成的世界,又分成两个部分。”
“超过密度临界线的部分,是人类五感能感知到的世界,他将其称为‘物质信息世界’。”
“而在条线之下的,是难以被人感知到的世界,称为‘原质信息世界’。”
“在他所设想的这个体系里,越是往上,不论是物质还是原质,信息密度就越大,相对更稳定。”
“而越是往下的部分,信息密度越小,相对更活跃。”
子木指着‘物质世界’,笑眯眯地说:“这是一般的生命所处的位置。”
然后他的手指一路往下,直到滑到了最底下树干上的‘灵质’。
“这是我所在的位置。”
流浪者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些什么,似乎是被这巨量的信息冲击到了三观。
子木就在旁边安静地等他。
流浪者终于抬起了头,他眼中带着些疑惑与质疑。
“可按照这个理论,原质理应是一种无法被直接感知到的东西——可不论是元素力、还是那些白雾,都可以被观察到?”
“……因为这些现象本质还是物质现象,人看到的并不是原质本身,而是原质在物质世界留下的涟漪。”
“原质力量可以干涉、改变物质世界——人看到的声、光、电……风雷水火草岩冰等,实际上是原质干涉的物质现象,所以才能被人感知到。”
流浪者又陷入了沉默。
子木仿佛听到了他三观被砸得粉碎的声音。
“虽然还是有很多地方不太明白……但我大概理解你要表达的意思了。”好半晌,流浪者才艰难地抬起头来。
子木方才那番解释的样子并不似作伪。
暂且不提这个理论是否真的正确,流浪者已经初步相信子木的家乡是真的存在这个说法,而不是对方现编出来诓骗他的。
只是他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那这颗小芽呢?你说在整个原质体系里,这颗小芽都很特殊。”流浪者又指了指树干上挂着的几片叶子的嫩芽。
“因为它生命存在的必要条件。”子木丢掉手里的石头,掏出手帕来擦干净手指。
“当然,对于物质世界存在的生命来说,物质也是不可或缺的,只不过是多和少的问题了……”
“像我,我身上的物质并不用于生命的存续,仅仅只是作为被认知的外壳而已。”
“而健康发展的世界,生命多是由绝对比例的物质组成的,因为物质世界极为稳定,更适合生命的延续”
“当然,这也并不是生命的唯一答案,理论上来说,只要在包含这颗小芽的同时能稳定存在,任意比例的信息载体都能构成生命。”
“就像提瓦特的普通人,他们的构成就是全部的物质+小芽;而能使用元素力的人,他们的构成则是大部分的物质+小部分元素力原质+小芽。”
流浪者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
“……所以你的意思是,相比起人类来说,你的组成其实跟史莱姆更接近。”他看向子木,举一反三。
毕竟都是小部分物质+大部分原质+小芽的组合……
“……”子木噎了一下,“你如果非要这样类比的话,那我也可以说,你跟须弥那些蕈兽也大差不差……”
流浪者瞪了子木一眼。
“咳咳,而‘灵质’又是一种刚刚好的原质,它基本稳定,又足够活跃——是小芽沟通物质世界时一种良好的导体。”
“但那些白雾就不同了,它们在树干上的位置比‘灵质’更靠下一些,更不稳定,极容易与其他相近的原质反应……就比如说——我。”子木重点强调。
流浪者的目光还停留在石壁的刻画上,但看样子,他已经信了子木大半。
只是……
子木确实很少撒谎……但除去顾左右而言他之外,他还很擅长避重就轻啊!
流浪者的思维主要聚焦在白雾对子木的反应上,以此来论证二者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
子木借此,故意长篇大论地向他输出了一堆信息,以证明这种反应只是一种普遍存在的客观现象,背后并无特殊关联。
在新的认知体系的冲击下,流浪者需要消化的时间,因此一时很难意识到其中最关键的问题。
虽然制造白雾的这口锅大抵已经被他扣在了高天的头上,并将发生的这一系列事件归为天上的阴谋。
……虽然他猜想的也都是事实。
但他却没反应过来,处在树杈位置的提瓦特世界,又是怎么忽然能认知、创造出远在树干位置的原质——也就是白雾的?
子木没有讲出真正的实情,因为他要隐瞒白石的部分。
白雾是因为保管不当,跟地脉里的记忆与情感擦枪走火,进而激活了子木的灵质白石,这才真正引来了麻烦。
子木瞧着终于被自己糊弄过去的流浪者,实在没忍住,踹了身边昏死的客华一脚。
“看来的确是我错怪了你。”流浪者终于从这千头万绪中回过了神。
“因为……‘灵质’这种特殊的能量,所以在地上矿区时,你才能消除掉地脉花里的白雾。”
流浪者也注意到了,子木从那个门里出来后,地底峡谷内弥散的白雾也开始迅速消失了……对方专门到这里,或许就是为了处理这些东西的源头。
“很抱歉……我不该怀疑你。”很明显,流浪者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许不自在,这是他的性格使然。
但他依旧对子木表达了歉意。
“……没关系,警醒一些也不是什么坏事。”并没有被怀疑错的子木就怕节外生枝,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飞快原谅了对方。
或许是心怀误解对方的惭愧,又或许是子木解释与自己相关的事情的坦然让他有些动容。
流浪者在前面走着,竟然主动向子木搭了话。
“你讲的这套理论不管是不是正确的……但光从它认知世界的广度来看,它不会来自一个落后的文明……”
“你的故乡应该拥有一个璀璨的文明……你怎么会想到离开那里?”
还在稻妻的时候,子木曾说过,他的故乡是个与提瓦特没什么相似点的地方,那里的神皆是暴虐横行之辈。
就连方才,子木想转移流浪者注意力的时候,他言语间对神灵之事也颇多不以为然。
“是因为你也深受神明所害?”流浪者如此问。
“……大概是因为我无法忍受愚昧吧。”子木的语气听起来平淡极了,就像是在讲别人的事。
但流浪者却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他一眼。
“别人的,我自己的,都无法忍受。”子木又补充道。
客华梦中见到的那些场景并不是虚假的,是子木在分割白石时无可避免地残存在里面的记忆。
高耸的洁白建筑是神国教堂的高塔,彩色的琉璃圆窗是镶嵌其中的玫瑰窗,他确实从塔中拾级而下,从云端走到人间里。
然后被他的子民杀死。
他故乡的历史,是神用世人的血肉堆砌起来的历史;而人类纪元的开始,则是用神的血液书就的。
在被萤火般的人潮席卷的时候,他作为旧时代最后一位神——被人镌刻在宣告人类时代来临的里程碑上。
那碑上写着:我们在这场开天辟地的变革中,杀死了最后一位神明。
自此,于祂死亡的时间记作旧时代的终结,与祂覆灭的时间称为新时代的开端。
“好吧……每个离开故乡漂泊的人,都会有些不愿提及的往事……”流浪者扭过了头。
“我仅作最后一问,便再不触及你的伤心事。”
“告诉我,你会成为旅行者将带来的这场变革的绊脚石吗?”
流浪者听到子木低低地笑了两声,是那种带着嘲弄的、悲伤的讽笑声,听起来稍微有些刺耳。
“不会,当然不会。”子木从未如此郑重地作出应答。
他的选择从未改变,不论是过去,还是将来。
“……我知道了。”
幽邃的裂谷又只剩下了两人的脚步声。
空谷寂静,光河流淌。
但前路已近,他们就要抵达终点。
在这漫长的沉默里,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子木忽然道:“你对旅行者的事真上心。”
他这话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茶里茶气的。
“……”流浪者很想问问对方的情绪每次都能恢复的这么快吗?真的非常浪费他难得的体贴。
“你怎么不想想,我也不是冲着她来的啊。”子木继续阴阳怪气。
流浪者想到从过去来到现在的阿白,一瞬间就意识到他在暗指什么。
可阿白的这件事依旧存在诸多疑点,在见到小吉祥草王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流浪者知道自己如果要问这件事,与阿白一同出现的子木是很难被摘出去的。
可他已经决定了不再猜疑对方……最后也只能明知故问:“那你是冲着什么来的?”
“……我这个人,善!来提瓦特助人为乐了,可以吗?”子木简直要被他气死了。
“嗯……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