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查檀楼一事主打出其不意,姜县尉钦点了几位得力手下,与鸿徽晚各带一队分头进入檀楼搜寻。
扶疏先前给过鸿徽晚阿娘的画像,她便跟着姜县尉的队伍,以免遗漏。
客栈只对有文书的过往官吏开放,楼中本就没有几位宾客,小二也皆是面色平静,安静往来。
三层楼的房间一间接一间略过,清查得很快,转眼行至房廊尽头,扶疏仍未见阿娘的身影,当然也没有昌国士兵的身影。
姜县尉威严的目光看来,扶疏手心捏了一把汗。
心中期冀已凉了大半,她话语间磕碰道:“姜县尉,民女去晚督察的队伍瞧瞧,看是否有遗漏。”
鸿徽晚所带领的西厢搜查也已至尾声,见扶疏满怀期待的目光走来,鸿徽晚微微摇了摇头。
打前走的士兵在最后一户房间停下,照例敲着门:“官府搜查,还请您配合。”
房中无人应声,只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昭示着房中有人在。
“县衙官兵,将要强制清查——”
房中恐怕有问题,官兵再次开口警告,抬手准备推门。
“何人胆敢擅闯!”
房中一道极有魄力的女声喝止住,却仍迟迟没有开门。
扶疏目光一凛,这声音好生熟悉……记忆一时混乱,扶疏来不及记起是何人,条件反射般立即穿插而过,错身挤到房门最前。
房中之人也正巧主动拉开了一条门缝,纤长瘦弱的指尖扶在门框处——
“李夫人?”
记忆恍惚间给扶疏开了个玩笑,眼前半掩的面孔与熟悉的声音对上,正是李夫人无误。
二人对视一瞬,双双惊得退步。
李夫人也砰的一声把门重新关上,反应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确认般重新打开房门。
鸿徽晚意识到不对,连忙拨开士兵,走到扶疏身畔。
李夫人怕吓着扶疏,手抬到一半停住:“扶疏,是我。”
扶疏难以置信地皱着眉,下意识想要躲到鸿徽晚身后。李夫人怎么会来虹城?又是何时来的?难道惠婶儿口中身形消瘦的女人是李夫人?
扶疏脑中乱成了浆糊,对于李府的愧疚感也随之铺天盖地袭来,她无助抓住鸿徽晚的手臂,不敢看向李夫人。
士兵不知形势如何,都不敢贸然上前。
李夫人小心翼翼开口道:“扶疏啊,阿娘就是想你想得紧,这才悄悄来虹城想要看看你。”
鸿徽晚知道李夫人知晓真相,没想到她如此心急,竟然直接来虹城暗中守着扶疏。他微微摇头,示意着李夫人扶疏还没有想起过往之事。
李夫人眼眶湿润,嘴唇嗫喏着,终是没有再开口亲近。
“李夫人,”扶疏却低下眼眸站了出来,主动喊道。
面对面坦白似乎更为艰难,但扶疏不想再欺骗下去。李夫人想要找回她的女儿,扶疏也想寻到自己的阿娘,早些说开都有利。
扶疏抬手止住想要说话的鸿徽晚,鼓起十二分的勇气抢先道,“对不起,或许我说得这些李夫人您一时接受不了,但扶疏发自内心句句属实。”
“李夫人,我不是您的女儿。民女在虹城有阿娘,她一人拉扯我长大待我极好,我无法抛却我的阿娘,平淡的日子对民女来说已是足矣。李夫人宽宏大量,扶疏无以为报,要寻的嫡女消息也没有丝毫头绪,只能磕头谢罪。”
扶疏的话语一字一句,李夫人心如刀割。
自己的亲骨肉什么都不懂,就要朝真正的阿娘跪下划清界线,李夫人的泪忍不住落下。
“扶疏,别说这些话……”李夫人着急忙慌伸出手拉住扶疏,“我们进屋单独谈。”
扶疏静静看着李夫人伸过来的双手,她说出事实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被扇耳光被骂难听话语的准备,却没想到李夫人的态度出乎意料,只是说要同自己谈谈。
顺着李夫人的手站起来,见她已然泪流满面,扶疏心中也不是滋味,忍不住伸手拂去李夫人面庞上的泪痕。
李夫人警觉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官府官兵,同鸿徽晚颔首道:“还请给我们半柱香的时间。”
说罢,便将扶疏拉入房中。
重新关上房门,隔绝外界一切慌乱的气流涌动。
李夫人别过身擦着泪,似乎在酝酿着话语。
沉默之中,一股熟悉的淡淡药草香顺着空气弥漫流淌。扶疏吸气细心分辨之时,悄然消散。
扶疏四处顾盼,只见那垂下幕帘处,挂着一个简易得有些粗糙的香囊,显然不属于客栈房间所配。
她走近些,确认着那香包的针脚布料,一点点确定的熟悉感冲击着感官。
“不对,不对……”扶疏不可置信地看向李夫人,默念着,“房中一定还有其他人。”
李夫人闻言抬眸。她的眉间皱在一起,因伤心而微微颤动。
扶疏不懂李夫人心中冗杂思绪,但扶疏知晓自己过往所为定然令其感伤,更加不敢在李夫人面前放肆感情。扶疏晃动的目光看向李夫人,收回了想要往前寻人的冲动。
李夫人叹了口气。
牵绊与感应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怎会轻易消散。
李夫人没有阻拦,主动侧过身轻轻拉开一道屏风,示意里面的人出来。
扶疏睁大了双眼。
幕帘动了动,岑娘从屏风后走出,缓缓抬眸对上扶疏的目光。
“阿娘,真的是你!”
扶疏由恍惚变得欣喜若狂,她冲上前扑了个满怀,双手紧紧环住阿娘。
阿娘总是日夜赶制香包,身上特有的香气让扶疏倍感心安,扶疏久违感受着阿娘的怀抱,如今依旧留存着这般气息。
她像儿时犯了错般委屈,埋在阿娘颈边道:
“阿娘为何躲在此处,为何不来见我,是不是李府的人因我的事牵连于你?”
岑娘哽咽着摇了摇头,亦是无法压抑心中思念。手轻抚过扶疏的发丝,岑娘随即拉开身距。
“扶疏啊,不要再唤我阿娘了。”
真正的娘亲就在一旁站着,扶疏再唤她阿娘也受之有愧。
岑娘懂得李夫人心中期盼,此刻能允重新相见已是不易。她快速看了一眼李夫人,又低下头狠心面对扶疏。
李夫人同样拧着眉,两人心中皆是各种滋味混杂。
但扶疏不懂,只发觉阿娘的话语是从未有过的疏离,让她不由得焦躁不安。
“阿娘……”
她刚想继续追问,此时厢房外传来姜县尉的脚步声。
李夫人脸色一变,走上前断开两人紧紧牵着的双手,想要结束岑娘与扶疏的见面:“赶紧回去。”
扶疏自然不愿,她赌气横在中间拉住阿娘,岑娘显得有些堂皇,却也止住脚步,以无言浅笑安慰着扶疏。
门外,姜县尉的声音响起,更近了些:“晚督察,你那边清查完毕了吗?因何事驻足于此?”
鸿徽晚回话:“已然看过,并无异常。”
听闻对话,李夫人愈发着急,拉扯着就要分开扶疏与岑娘。
扶疏没有松手,她想起方才李夫人打开门见到自己时如此惊讶的表情。现在此举更是让扶疏确认,这么多天没能见到阿娘就是李夫人在从中作梗。
扶疏倔强地拉住阿娘,短短十几秒,岑娘也放弃了听命,冲李夫人摇摇头,转身含着泪抱住了扶疏。
走廊中的侍卫都安静待命,一片肃静中,房内的动静呼之欲出。
姜县尉自然发觉不对劲。
“扶疏姑娘是举报之人,与此次清查檀楼关系重大。无异常为何她进此房间这么久?”
姜县尉生性谨慎,不等鸿徽晚反应,下一秒便推门而入:“不妥,我还需查看一番。”
嘎吱一声,门大敞开来,房中的李夫人缓缓放下拉扯的手,僵住身形看向来者。
鸿徽晚急忙走入,扫视着房中,竟然不止扶疏和李夫人。
见扶疏神情如此激动,李夫人也朝鸿徽晚轻轻颔首,那么这名紧紧站在扶疏身畔,他从未见过的妇人,应当就是岑娘了。
岑娘见鸿徽晚的目光探来,连忙低下头,扒拉下头发遮住额间。
鸿徽晚快速分辨着形势,简单在房中转过,拱手禀告道:
“姜县尉,就只有此三人,并没有扶疏口中的昌军。看来是出了点差错,但扶疏乃是热心之举,还望您勿要追究怪罪。”
“等等……不对。”
姜县尉依旧皱着眉,双眉下的目光如鹰眼犀利。他一步一步向岑娘走去:“此女子乃是昌国人。来人!把她抓回县衙登记!”
说罢,他一只手牢牢制衡住岑娘,另一手挥手示意士兵上前。
事发突然,李夫人和岑娘都被吓了一跳,鸿徽晚也愣在原地。
扶疏同样不明所以,但她知姜县尉并非玩笑。
她掏出随身带着的文书连忙上前,“姜县尉,你弄错了吧。这是我的生籍文书——虹城人。她是我阿娘,又怎会是昌国人呢。”
“那女子眉间的三道刺青,乃是虹城之战时,纪国军营里收容的昌国战俘所特有的标记”
姜县尉扒开岑娘额间遮掩的碎发,三条刺青赫然显露。
这也正是扶疏原先所说的特征,她只发觉阿娘平日里有意遮掩,却并不知原来这刺青有如此过往。刺青虽然已因年岁久远而变得浅淡,但依旧颇为醒目。
岑娘目不转晴看着扶疏,目光悲戚,并未再作解释。
见她未曾反抗,姜县尉就地审问道:“我倒也奇怪,虹城之战了结时,所俘获的昌国人本该归送昌国,媾和约上所留在虹城的昌军应当只有男性士兵,此女子怎会一直滞留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