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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不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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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披着雨丝,牵上马,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城里租来的马,在泥水里便不愿多走。二人上了马,也只得在雨中慢行着。谢辛辛从小便爱与人争个高低,哪怕是这样慢的速度,也有意不落后于陆清和一分。

她抬眼问他:“就这么走了?”

“嗯。”陆清和指指自己的袖袋,“她想说的都说了,不想说的,我也拿到了。”

“花盆里的土?”谢辛辛眯了眼,不太喜欢这种被卖关子的感觉,“这土,有问题吗?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陆清和笑着看她,“自她问我们是否查过死者伤处。怎么了,谢小掌柜看着不太服气。”

谢辛辛别过脑袋,“没有。”

怎么连探查线索也要和人争个高下?陆清和觉得好笑,耐心解释:“她既如此问,应是见过胡捕快中剑的样子,却对此一字未提。”

“而后,我见此花盆虽陈旧落灰,其上层土却很新,应是洒了东西后,用新土覆盖于上导致的。”

“……原来如此。”她得了答案,却不甚高兴,“我怎么没想到这些。”

细雨打湿了二人的头发。一丝雨珠顺着陆清和的额发落到他的眼睑上,将他密密的睫毛濡成几绺。

他微动了动眼,侧头看着她,目光竟有几分诚挚,慢慢道:

“这有什么?你并不比我差。我只是有些经验罢了。”

这话还算中听。这方面,谢辛辛是个善于听取人言的,拊掌爽快道:“是啊,你说的对!我若多跟着你几日,想必你比我还不如呢!”

陆清和闻言笑了笑。哪怕是这种闲聊,她也不忘自己的使命,明里暗里想用话术将“要跟着你”几个字烙在他的意识里。

这样的伎俩不够坦诚,也不隐晦,听到耳朵里倒有三分可爱。

脉脉无言了一阵,陆清和忽然问道:“为何不唤陆公子了?”

谢辛辛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好久未再装作那副娴静温柔的模样,发窘道:“都这么熟了,怎么还计较这个。”

见陆清和不说话了,她又笑嘻嘻道:“你我都互诉过衷肠了,是不是我叫你的名字也无妨?”

谢辛辛自知这话放浪了些,本就是故意想激他。这人话不多,也少动弹,乍一看真真是寡淡似水,一点儿味道也咂摸不出。这几个时辰不见他生气的模样,无端有些想念。

谁知身边公子淡淡地嗯了一声,以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我名清和。”

她愣住了,良久,方试探道:

“清和?”

不等陆清和有反应,她自己先一阵恶寒,汗毛倒竖,搓了搓手臂:“怎么这么冷。哎,还是算了,就叫陆公子也不错。”

陆清和突然伸手拿过她的缰绳,往后一紧,冷了声音:

“别说话,有埋伏。”

他替她提着缰绳,衣袖轻轻蹭到她的身上。

她的一颗心就这么悬了起来。

谢辛辛知道,是宣王世子的人来了。

……

阴雨绵绵。偌大的宣王府里静悄悄的。

雨丝落在青瓦上,又顺着瓦檐滴落,正好落在四檐下挂着的犀角灯上,发出像竹枝折断般的啪的声音。世子房中众婢女听着这动静,皆胆战心惊。

有婢女拿软布擦着琉璃花樽,动作间,花樽与木案碰触,轻响一声。

“嘘!”年长些的婢女小声骂道,“没轻没重的,若惊了世子午睡,你这只手算是废了。”

那婢女慌忙跪下,失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那年长的忙伸手去捂她的嘴,却已经晚了,里间传来男子轻佻的一声笑:

“怕什么?本世子是什么吃人的虎狼?”

他伸手撩开层叠的珠帘,松松地只着一寝衣,将乌发撩落在身体的一侧,弯下腰细细地看着这个跪伏在地上颤抖的婢女。

他有些惊奇:“嗯?又是个不认识的。上一个呢?”

年长的婢女便跪下来回话:“回世子,之前剪坏了院子里那盆凤羽兰,世子让人打了她五十棍……”

赵都云点点头,听得认真:

“然后呢?”

“……当夜发了热,第二日便去了。”

“啧。可怜。”赵都云笑着摇摇头,话音却活泼得很,“今日我得了美人一信,心情好,不打你。别跪了,去叫李管事进来。”

……

秋堤草岸,陆清和翻身下马,一手执两支缰绳。雨势不大,微微湿了他的肩膀。

岸上泥土被雨水湿润后,只能隐隐看出几双脚印的轮廓。

“人不多,只两三个。”陆清和道,“幸好来得及时,在下雨前找到了血迹。”

谢辛辛坐在马上,深呼一口气:“你打得过吗?”

“打不过。”

“那就好……啊?打不过?”谢辛辛睁大眼睛,弯下身拍他的肩膀,“你刚刚说打不过了吗?我没听清。”

“嗯,打不过。”陆清和答得干脆。

虽然北瑛王是武家出身,凭赫赫战功获天子亲书封王拜候,北瑛王世子打小便随着王爷练功长大。

可陆清和是庶子,北瑛王妃并不让他习武。

“那怎么办啊?”她漫不经心地问,心中有自己的盘算。

眼前的男人似乎动摇了一瞬,既而将谢辛辛的缰绳理了出来,交到她手中。

雨水让谢辛辛的视野有些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瞳孔的倒影里,陆清和忽然向她一笑:

“去找阿凤,他打得过。”

陆清和一甩手,谢辛辛身下马匹忽然长嘶一声,发了狠地向前奔去。谢辛辛忙握紧缰绳,惊愕地回头,就见三名持剑黑衣人从林中冲出,直朝陆清和而去。

陆清和看着谢辛辛一人一马越来越远,摸出一只五六寸长袖剑,单手负于身后。

他闭上眼,静静听着这场踏着雨水袭来的伏击。

五感仿若被放大了一般。陆清和耳朵微动,静心辨着三个方向的敌意。

右方踏水声骤近,他微微侧身,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贴面而过。

左侧有风,抬左手,以剑化力,来人被他几下卸了凶势。

右后方二人同时出剑,陆清和轻呵一声,回身将左边之人伸手一提,一掌将那人往身后拍去。

这还是他小时候私下央着陆景明教他的几招,旁的他也不多会。未想到这几人竟如此草包,对付他们堪堪够用。

早知如此,就说打得过了。

陆清和在心里惋惜。

另外二人见状忙收了剑芒。三人对视,互相道:

“撤。”

这就要跑?陆清和皱了皱眉,不解其意,却提剑快步追了上去。

他须要瞧瞧是何人埋伏。若此时放跑三人,便是连问出幕后主使的机会也没有。

三人本不欲再打,见状各自交换了眼神,一人道:“主子吩咐,虚过几招,不可伤人性命。”

中间的黑衣人点点头,忽然回身转腕,将剑尖径直刺向陆清和的肩膀。他闪躲不及,顿感一阵刺痛,一股温热从右肩涌了出来。

“留他一命就行了吧!”那人大喝。

顾不得这许多了。剑锋正要从他身体中脱出,陆清和猛地伸手握住剑刃,鲜血从他掌间混着雨水流下来。持剑之人一时抽不出剑身,与他僵持不下。另外二人见状,才要抬剑一同指向他,却听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陆!”

“清!”

“和!”

细雨不知何时停了,天光乍破,渐渐散开的云层下,红衣少女映着一道金光,策马而来。

她声若洪钟,怒喊道:

“你打不过就跑啊!”

黑衣人眼看着这匹马扬着蹄子,横冲直撞直直向他们奔来。眼看着马腿就要踹到自己身上,那人忙一挣劲,猛地将剑抽出,剑身在陆清和手上倏然划出两道血口。

三名黑衣人落荒而逃。陆清和怔然望向谢辛辛来的方向,一时连痛感也有些恍惚了。

“阿凤呢?”他问。

“这么一会儿你就这样了,等我回玉春楼找到阿凤,我怕你尸体都冷了,我还跟谁去邺州啊。”谢辛辛沐浴着雨后的日光,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道,“上马?”

他此刻才发现自己那匹马想是受了惊,已没了踪迹,于是顺从地朝谢辛辛伸出一只手,肩膀却猛地一痛。

“另一只啊!”少女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于是他又伸出左手,任由谢辛辛将他拉到马背上。

二人沿着来时的方向,一路无言。

谢辛辛不再似午间上马时那般小心翼翼,驾马的力度有些粗暴,马儿奔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在一下一下的扬鞭中,似是发泄着什么心事。

陆清和垂着眼睑,强忍着痛,不知想了些什么,纵是再受颠簸也不发一语。就这样,两人沉默着回到东街。阿凤早早在玉春楼的后门处候着,见二人一马,陆清和衣服还浸着血,大惊失色,忙扶下他来:

“公子怎么了?”

谢辛辛只道:“带他回厢房,我给你们拿些伤药来。”

继而头也不回地自行回房了。

她砰地一声关上自己房门,方才显出一丝怒气冲冲。

世子那边不知怎么回事,自己去信时,明明是说她与陆清和要去溪边幽会,只叫他派些庸常打手来配合一下,虚张声势即可。

到关键时刻她替陆清和挡下一击,便是一个美救英雄、增进感情的好机会。

信里她千叮万嘱的“下手要轻”,最后怎么变成这样?

陆清和也是,谁能料想他将自己送走,一人留下?

更何况他若不追着人跑,能受这样的伤吗?

谢辛辛拧着眉毛,数着这些日子触过她霉头的人:陆清和、郑瑾瑜、宣王世子……这些男人怎么搞的,各个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么一想,她又有些心虚。毕竟陆清和的伤,谢辛辛自己也得背上那么一指甲盖的责任。

她将这心虚化作怒意,提笔,气势汹汹写下:赵世子启……

这封信没带脏字秽语已算她克制。

待她端着清水、棉布、药粉等敲开陆清和的门,阿凤正要将金疮药收进包袱里。陆清和已换了一身白缀天青的外袍,打开门凝瞩不错看着她的眼。

她瞧着眼前人薄薄的外袍下隐现着才包扎好的纱布,笑了笑说:“早知你们东西齐全,我就不来了。”

“坐吧。”陆清和收回目光,自己先回身落了座,“有个问题要问你前,一些事要与你说一说。”

“何事?”她好奇坐下。

“阿凤将他今日打听来的胡捕快之事与我说了,和那夫人说的几乎不差。”

“这么说那夫人没说谎?”

“未必。”他将裹着一捧土的手帕放在桌上展开,“已让阿凤验过了,寻常表土中混着一些蚀心散。此种毒药易溶于水酒,混入酒菜后无味无色,中毒者初时只是心悸,一至二刻后气血淤堵于脑部,面唇乌紫,呼吸困难。不到一时辰,中毒者暴毙而亡。”

“毒是他夫人下的?”谢辛辛一惊,问道,“可若她所述皆为真实,她何故要毒害亲夫呢?”

陆清和摇了摇头:“不知。精妙的谎言,往往以九分真,掩一分伪。”

谢辛辛察觉陆清和在说这话时,静静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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