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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皇走后,宴会上的气氛立马松弛下来。
禅院惠上前拉住五条悟,冷淡地向众人解释了一句,“他喝醉了,我先带他下去小憩片刻。”
接着也不管其他人作何反应,便要女官领路,往旁边的耳房去了。
刚刚还在闹腾的白发青年亲昵地把大半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绚烂的蓝眸半睁半闭,慵懒得近乎旖旎,顺从地跟着他的步子离开了。
到了耳房,黑发青年对领路的女官道了句谢。
女官涨红了脸对他们连连鞠躬,退出去将房门带上。
这下耳房里就只剩下五条悟和禅院惠两人。
“悟,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下了陛下的面子,不担心他们之后暗中给你使绊子吗?”
“哼!谁让他们欺负你!我又不怕他们,他们才应该怕我们!”
闻言,惠想把身上的大型挂件卸下来,可那人却不依不饶地紧紧环住他,撒娇似的用脸颊蹭着他的发顶,一手在他滚烫的脸上轻点,“是我的错觉嘛~惠怎么好像变矮了?”
果然醉得不轻!禅院惠想。
他冷静地在脑内盘算今天的事会有哪些影响,嘴上却自动吐槽道,“是你长得太高了吧!
……好了,别蹭了,以为自己像小时候那么娇小吗?真的好重!”
他故意加上一句,“比玉犬都要重!”
“!!!!!!!”
五条悟一个激灵直起身,绕了半圈儿转到他的正面,同他面对面,好让他看清自己脸上的委屈,“好过分!你竟然嫌弃我!你不爱我了!”
禅院惠连忙像过去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敷衍地哄着这个身高一米九还多的“孩子”,“没有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爱的就是你了。”
“真的吗?”
“真的。”
白发青年顿时高兴起来,眉眼弯弯的笑靥一如从前,暖融融的柔黄色灯光给他高挺的鼻梁打下阴影,酒意给他的眼角、脸颊、唇瓣染上鲜艳的绯色。
毫无预兆地,他精致的五官突然在惠眼前放大,随即他唇上传来蜻蜓点水般短暂且柔软的触感。
一触即离,白发的笨蛋醺醺然瞅着他傻笑个没完。
他哭笑不得,觉得十分无奈——笨蛋悟是在想什么啊?这次没开着无下限,居然还同他这般没分寸地玩闹。
又不是小孩子了。
这个时代里即便是夫妻也极少互相亲吻,更遑论只是关系亲密的同性?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
种种复杂的思绪在脑子里横冲直撞,让本就浸润在酒精里的大脑更加混乱。
咦?他刚刚在想什么?
对了,悟好像亲了他?
真是的,和五年前一样,这家伙完全没有进步啊。
他自以为清醒,姿态端正,此时乍一眼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对,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有些朦胧的眼神,里面仿佛盛着一弯小船,起起浮浮,飘忽不定。
“笨蛋悟,”他说话变得慢吞吞的,“你也有、不会的事情啊……这才不是接吻,我教你。”
他双手捧住面前人的脸,没费多少力气就把对方的头拉低下来,微微侧过脸,合上眼睑,缓缓向他奉上自己的唇。
似是嫌他动作太慢,他脑后蓦地多了一只大手,急不可耐地将他压向自己——
初时,四片唇瓣像是初次相遇的两只猫咪,好奇地用鼻尖轻触以示问候,很快便克制地互相蹭来蹭去,与对方交换自己的气息,彻底熟悉之后,开始用舌头一遍遍细致地彼此梳理毛发,逐渐沉迷其中。
不知是谁先探出了舌尖,在柔软敏感的舌尖相触的那一刻,两个人俱是浑身一震,呼吸更是急促了几分,如灵蛇般的舌头步步紧逼,紧紧纠缠,你追我赶,寸步不让,大肆在口腔里掠夺扫荡。
他们贪婪地吞咽下从对方口中搜刮来的津液,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在品尝绝无仅有的美味佳肴,又像是想把对方吞吃入腹,全身的感官都已消失,唯独唇齿间软糯绵腻的触感真实而又清晰。
这个人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呢?
从幼年时的相遇开始,他就不讲道理地径自住进他心里,赶都赶不走。
分开时的细节已经记不清了,但那种名为“思念”的感情、与他相处的一点一滴,时不时就要冒出来,同他这个人一样,神气活现地彰显自己的存在。
第一次心动是在什么时候?
是五年前他与他重逢时,认出他的那一刻吗?
还是他说要和他一起改变咒术界的时候?
是他面对禅院家的长老,自信满满地堵得那群人无话可说之时?
还是他派人去帮助走投无路的平京子的时候?
是他们因为意外第一次亲吻的那一刻吗?
还是四年前丰神祭的那场大雨,他拉着他的手、一同在半空中伴随着扣人心弦的音乐随意漫步的时候?
……
好像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可以放下一切负担,每时每刻都感到轻松。
他无所不能,那些烦心事在他面前统统不值一提,什么都难不倒他……
——不对,他为什么觉得他无所不能?
他不是无所不能,就像自己需要他,他也同样需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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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醉醺醺的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一黑一白两件外袍已然从他们身上滑落到了地上。
奇怪,衣服怎么掉在地上了?
五条悟迷迷糊糊地从地上拾起自己白色的那件,然后披在了惠的肩上,极其自然地帮他把衣服穿好,并系上了腰带。
被酒的后劲儿冲晕了脑子的黑发青年有模有样学着他的动作,拾起自己黑色的外袍帮他穿上,腰带却歪歪扭扭地系成了一个蝴蝶结。
五条悟黏黏糊糊地抱着他,“和惠贴贴~”
惠继续学他,“和悟贴贴~”
原来惠喝醉之后是这样的——看着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却会可可爱爱地模仿他的一举一动。
借着残存的醉意,有些话变得容易说出口了。
“你居然一年都不来找我,我好想惠。”
“那你怎么没有来找我?我也好想悟。”
“惠就是这样,有什么话总是藏在心里,宁愿自己纠结,也不愿意告诉我。”
“悟才是,有时候根本看不懂你在想什么,担心你对我的看法,担心被你落下……”
“诶——惠更难懂啦,你敢说这一年没有躲着我的意思?”
“才没有!倒是你,每次都找不到人!”
“啊啊啊,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等我走了之后——”
“不会的。”
他看到惠无比专注的眼神,翠绿的眸子里唯有他一人,“想见你,一直想见你。每一时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见你。”
“……”
五条悟正要回答,地面却陡然剧烈摇晃起来。
转瞬间,随着“轰隆隆”接连不断的巨响,屋子里的支柱开始向侧面倾倒,他们头顶的天花板塌了下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五条悟只来得及紧紧抱住惠,用无下限抵挡朝他们压来的屋顶和不断掉落的、原本属于宫殿一部分的各种碎料摆件。
“地动了!啊啊啊啊!救命!”
“快往外面跑!”
“啊啊啊啊!地上怎么有裂缝!救命!快拉我一把!”
不远处传来了人们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还有求救声。
天灾面前人人平等,哪怕是咒术师也是如此。
陆续又是几次余震,在地面的晃动彻底停止之前,五条悟一直没有松开拥着他的双臂。
这一番折腾下来,禅院惠酒醒了大半。
五条悟已经用“苍”清理出了一条通向废墟外的生路,他们一同来到外面。
翻倒的油灯点燃了灯罩,随后又引燃了坍塌的木制房屋,此时外面燃烧着熊熊大火,将每个逃过一劫的人脸上惊恐的神情照得清清楚楚。
“先救人!”
两人默契地分头行动。
禅院惠召唤出满象和玉犬,一边灭火,一边寻找被掩埋在废墟下的人。
五条悟则使用自己的术式进行精细操作,小心地移开瓦砾房梁,救出被困在残垣下面、出不来但还活着的人们。
过了一会儿,从天灾中幸存的人们终于回过神来,有的人急匆匆往宫外跑,赶着去确认家里的情况,也有人加入了救人的行列,制作火把照明,帮着给受伤的人止血包扎,合力把难以自主行动的人抬到安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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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犬又发现了一个人,等到禅院惠把他从一根砸在他胸上的木柱子下拖出来的时候,他的气息已经相当微弱了。
禅院惠没有丝毫犹豫,叫出圆鹿对他使用反转术式,不多时,那人的呼吸变得均匀起来。
“咳咳!”吸入了大量灰尘的男人剧烈咳嗽着,从昏迷中醒来了,“你……咳咳!”
听到他的声音,禅院惠才认出了面前这个人的身份——没想到竟是天皇本人!
“请陛下不要动,您断掉的肋骨还没有全部接好。”禅院惠阻止了他想要坐起来的动作。
天皇隐晦地斜睨了一眼他身上不合身的白色狩衣,半垂下眼说,“朕不会因此改变对咒术师的看法。”
禅院惠有些吃惊,这人在这种时候怎么还顾得上想那些有的没的?
“没必要。我救你本来也不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他冷淡地回道。
此时,高高在上的天皇只是一个于灾难中侥幸捡回一条命的普通中年男人,他和其他人一样灰头土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你们……对朕来说,无法被掌控的强大力量,只是威胁。”
“威胁吗?也许你说的没错,我们不打算利用这样的力量做什么,可别人就不一定了。”禅院惠如有所思,“咒术师的每一次战斗都是在刀尖上起舞,要想一直坚持下去,就必须有一个无法磨灭的执念。
为了钱,为了权,为了享乐,为了家人,为了自己的一腔热血……”
“那你呢?你是为了什么?”天皇问。
“我?谁知道呢?”他耸耸肩,脑中滑过悟无忧无虑的笑颜。
“硬要说的话,或许是因为总要有人来做,而我刚好能做到吧。”明明才分开了一小会儿,他却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
等到红彤彤的朝阳从天边怯生生地探出头来,这场救援才堪堪结束。
忙碌了一夜的五条悟在废墟上找到禅院惠,“真可惜~惠给我做的覆面丢了。”
“丢了就丢了,再做一张就是了。”黑发青年说。
“在想什么?正平昨夜传了信,禅院家和五条家都没有人死亡,最多就是伤得重了些。”
“我不是在想家族的事。”他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场地动过后死了不少人,怕是又要催生出特级咒灵了。”
“没关系,诞生一只就祓除一只好了。不是有我们在吗?”
“是啊,只能这样了。……话说,你为什么穿着我的衣服?”
“惠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我只记得把你扶到耳房……后来发生什么了吗?”他眼里满是疑惑。
五条悟想起醉倒的惠乖乖学他的动作、还坦诚地说“想见他”……
他勾起唇角在柔和的晨光下轻笑道,“没什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