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九致自那次青显山受困被救后,召集他母妃的旧部,组织起义,拼拼凑凑组建了一支队伍,又过了两年在刀尖舔血的日子,他以沈宿之赠他的玄铁剑命名他的队伍为玄铁军,一步步到了如今的地位。
他看比两年前稳重了不少,方才一事还是他少有的迫切。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守门士兵,问:“他们为何进城?”
士兵不敢多看他,如实答道:“他们说是去城中卖药草的,卑职以为是流民想要混进城的,拦住了他们,实在不知是将军的恩人。”
易九致脸上早已淡去了笑容,看起来十分严肃,他说:
“无碍,只是下回,不可妄自定论,无论是何身份都需核实,我会再派些人前来与你们一同守城门,这种情况,不能再发生了。”
“我们不是要防住流民,他们进城之事,得慢慢来。”
士兵立马颔首抱拳道:“卑职谨遵将军教诲!”
易九致出城门,也是为了来安抚流民的,与他没说两句,便重新上马,带着身后几人出了城。
所谓军中,便是扩建了的城府,沈夏二人被安排到了一处院子里。
小院中有四间房,种了些竹子,还有一棵梨树,布置倒是雅致。
夏忆安与沈宿之坐在梨树下的石桌边,沈宿之沏了一壶茶,倒了一杯给夏忆安,而后又倒了一杯给自己,慢悠悠地喝着。
"沈哥,你可通晓兵法?”夏忆安突然问道。
沈宿之顿了一下,放下了茶盏,诚实道:
“不通。”
转念一想,易九致好像是让他当军师来着,又问:
“但我的职位好像是......我要开始学兵法了吗?万一指挥错了呢?”
夏忆安笑了笑,说:“农民起义,自然要做出“义”字,将军拥有军队的绝对掌握权,加之你与他仅有一面之缘,多半是他为彰显自己义气的棋子,军师不过虚职,他也许不会给你职权。”
“但也说不好,不过沈哥你大可什么都不用学,受着便好,将军能走到这一步,想必也不需要一个普通的军师,他只要时刻保持冷静便好。”
沈宿之又抿了口茶,垂下了眼眸:
“这样么....”
夏忆安点了点头,又说:“沈哥,世上不会全是好人,人们做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你入世未深,别总太单纯了。”
“你救过他,或许他只是想要你的能力。”
沈宿之好像有了些许不满,他说:“我是入世未深,但也并不单纯吧。”
本来单纯是个褒义词,但在夏忆安的口中,似乎在变相地说他蠢。
夏忆安也早已没有刚相识时的收敛,嘴上叫着“沈哥”,但她在社会相处这方面,总觉得是带了个单纯的小孩。
不过没关系,沈宿之会慢慢明白的,虽然过程会不如意,若是能听进去她说的话,沈宿之未来或许会好过一点。
夏忆安淡然开口:“在武力上,人间也许没有你的对手,但有的是歹人目羡又仇恨你的才能,你若如此,终有一天会被世间的恶吞没。”
“我所在的村庄,因不满兄即将入职县令亲手将我的父亲和兄长送上了战场,兄长本应清廉一世的,却成了他们口中不愿参军的懦夫。”
说到最后,夏忆安的眼眶渐渐红了,她的语气有些颤抖:
“父亲与兄长就是太善,如若我是男子,定也要拿起刀剑,杀了那群整日游手好闲的官府畜生。”
她本来是要安慰人的,谈到父兄,她还是没法冷静下去。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没用”。
沈宿之在别人哭时最是手足无措,他停顿了一会,拿出了一块小棉布,塞到了夏忆安手中,安抚道:
“莫哭,你父兄在黄泉之下见你为他们如此伤心,也会难过的。”
“振作起来,女子又如何了,同为人类,为何就要低男子一等?虽世人如此看,但你不必随波逐流。”
夏忆安本来有些想哭的,听到这里,她生生止住了泪水,她听进去了沈宿之的话,抬起了头。
“你说的对,我杀不了仇人不是因为我是女子的错,而是我太懦弱。”
“沈哥。”她郑重地唤了一声,从石椅上起身。
沈宿之见她如此动作,立马站起来扶住了她,说:
“哎哎.....有话好说,你这是做什么,我可受不住如此大礼。”
夏忆安红着眼眶,心中满是对处境的不甘,她不想因“女子”这个标签而一事无成,哪怕无济于事,她也要挣扎一番。
“求你,教我武功。”
沈宿之愣了一下,见她诚恳至极,眼里满是对强大的渴望,他倒是愿意倾囊相助,只是他并没有任何经验,于是他说:
“我并没有教人的经验,也许不能到你想达到的程度。”
而夏忆安求学心切,不想放弃任何一个机会,她说:
“我会努力的。”
"那好,我教你。”沈宿之笑了一下,“温润如玉”一词,在此刻有了具象化,他眼尾的嫣红衬得他此刻更加迷人。
手一抬,听见“咔咔”两声,身后的竹子便倒了一棵,于是他将其再断作两根合适大度的竹棍,将其中一根递给了夏忆安。
“你常年务农,下盘,应比寻常人稳,你自行多练,而武功讲究的便是见招拆招,一些招式只有实战才能得悟要领,所以现在,用尽一切方法,拿你手中的竹节,只要打到我,你应该就能明白一些基础的技巧了。”
“如此,就是练习的第一步。”
夏忆安只是点了一下头,提着竹节就想近身沈宿之,却被轻松躲过,手中的竹节也被沈宿之挑开,明明她握地很紧,但还是掉落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若是在战场失去武器的士兵攻击力甚微,基本已成死局,这第一步,夏忆安便败了。
她皱起了眉头,眼神中透露着失落,这时,沈宿之温和的嗓音响起,为她抚平一丝愁绪:
“没关系,在失败中寻求成功是要领,不要气馁,捡起来,我们继续。”
“嗯...”夏忆安也做好了失败于万次的准备,她走到竹节边上将其捡起,重新向沈宿之攻去。
这一次,她想攻击沈宿之的下盘,挥动竹节时,也是不出所料地被沈宿之用方才同一种方法,打落了下去。
“啪嗒!”又是一声脆响。
她将竹节拾起:“继续!”
沈宿之只是站在原地拿竹节去防,看着好生轻松,而夏忆安与他没过几招竹节就被打掉,更别谈用竹节碰到沈宿之了。
“你注意观察我的拆招方式,出剑时腰身带动手臂,而后用手腕发力,便不会特别吃力了。”沈宿之以自己的理解方式指点夏忆安。
“好。”夏忆安明了,再次捡起竹节,按沈宿之所说出招,果真没有那般吃力,但沈宿之的力道着实太大,她的手被震得生疼。
“啪嗒”竹节又落到了地上,但是仍然断了。
沈宿之:“....这...不好意思..”
本来他还疑惑夏忆安为什么拿不住竹节,这下才终于明白,有些尴尬地施了个法,把竹节复原了。
夏忆安甩了甩手,再次去捡竹节,她说:
“没事,继续。”
沈宿之垂了眼眸,轻轻道了一声:“好。”
他看着夏忆安,一次又一次地对他发起进攻,在过程中指出她的不足并给出建议,但一个时辰过去,夏忆安仍然接不过他两招。
夏忆安拿竹节撑着身体半跪在地,汗水顺着脸颊滑到下巴,然而滴落在地上,她喘着粗气,手脚发软,一阵风拂过,吹起她的发丝,为她驱散一丝暑气,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但仍然想要站起身体,这时,沈宿之发话了:
“今日便先到这里,练武之事急不得,你好好休息。”
夏九安这才点了点头,见沈宿之朝她伸出了右手,她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然后将手搭了上去。
沈宿之把她扶到在椅上坐着,为她又沏了一杯茶,还未放到人面前,杯子就被夺走了,抬眸时,夏忆安已经仰头饮尽了杯中之水。
“谢谢,太渴了。”
夏忆安把杯子又伸了过来,沈宿之会意,给她再次倒满。”
已是黄昏,天边金色云霞变幻莫测,没一会就成了红色,竹叶沙沙做响,夏忆安看着沈宿之,纵使粗布麻衣也难掩其纯正的内在。
仿佛是一汪空明澄澈的清泉,虽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沈宿之坐在她旁边,夕阳的光晖勾勒出他干净的侧颜。
这不禁让她想起自己与父兄一同务农后片刻歇息的时光,若是时间能够停留在那刻,该多好。
但并没有过多久,竹院的门被敲响了。
来者是易九致,见到是沈宿之开的门,脸上立马扬起了愉悦的笑容:
“恩公,现下来访,多有叨扰,还望海涵。”
沈宿之也对他浅笑了一下,让他进了院子。
易九致也明显察觉得到他对自己的陌生,但作为在自己将死之时救回他的人,易九致仍然愿意热情相待。
三人坐于石桌旁,沈宿之给易九致沏了茶,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多谢恩公。”易九致捧着茶盏,仿佛得到了什么至宝,虽是再寻常不过的青绿茶,此刻他却觉得是世间至美。
“恩公当年所赠的玄铁剑我保留至今,您的话我一直记在心底,走到了如今的地位,归功于您当时对我的开导。”
沈宿之记得他救过易九致,却是不太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应是些安慰之言,他也并不觉得自己的话能有如此威力,只不过是易九致有那个能力罢了。
而一旁的夏忆安听了,也只是默默喝茶。
“恩公这些年,应是受了少苦吧。”易九致看沈宿之的眼神里带着心疼。
而沈宿之是一脸天真地摇了摇头,说道:
“我没有啊。我这两年过得可是清闲,甚好。”
夏忆安却是看出易九致一直看沈宿之的衣着的意思,内心暗暗翻了个白眼道:
“粗布麻衣,体味生活。易将军是想要这个答案还是“苦不堪言,颠沛流离”这个回答?”
农民起义,却反而嫌弃平民粗布麻衣,这是什么道理?
易九致见她会错意,连忙解释道:
“我没有要讽刺恩公的意思,只是恩公没有多少要理会我的模样,我就胡乱找些话题而已.....抱歉。”
他垂着眼眸,语气中透露着些许失落,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惹人怜惜。